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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8月24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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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州二三事

应昕宸(25岁) 南京大学文学院戏剧系硕士生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20年08月24日   07 版)

    台州,处东海之滨。杜甫曾为被贬至此的友人叙别,写下:“台州地阔海冥冥,云水长和岛屿青。”古时车马不便,山高路遥再难相见。沧海桑田,任凭中原逐鹿问鼎,它自偏居一隅,不问世事。

    台州城依山傍海,海自是东海,山却是天台山。多亏交通阻隔、通信慢极,民风、民俗、乡音不改,老传统仍在。我亦生于斯,长于斯,听了一箩筐翻来覆去的旧事。如今自有海军驻扎,定期演练,战斗机横来纵往,轰鸣声令人澎湃。遥想明时倭寇猖獗,戚继光也戍守在此,男丁不足,妇孺亦上城御敌,史称“台州九战九捷”。本地人记情,出府城箪食壶浆相送十里,又在多地增设戚公祠、纪念碑,有了“九月九,拜戚公”的风俗。一些戚家军士便长住在此,开枝散叶,放眼望去子孙后人都是当兵的好骨架。

    我亦去过家乡的码头,倭寇踪迹全无,浴血厮杀不再,但见海水泛黄,翻着白沫,腥味湿漉,渔船次第排开,尾气呛鼻。船贩子却习以为常,手脚麻利,往岸上搬运着海货,这是市民的菜篮,也是渔民的饭碗。岸上有专人分拣,眼皮不抬,手上动作,一捡一抛,就地搭起小山。海风吹拂,浪潮翻涌,家乡的海早已洗去了战火的血腥,而今却维系着生计,养育着这一方百姓。

    本地人嘴巴刁,三餐离不开一个“鲜”,菜市场内人来人往,都是挑货好手,一瞥鱼目,一扫鱼鳞,便定乾坤。当然鱼贩子本就卖鲜,谁要是说他货不鲜,他是要跳脚吵架的。白灼海鲜,水中一滚,吹凉也免了,就势滑入口中。台州人无论老少,都是吐刺好手,一盆鱼盛上,轻轻一嘬,不见唇动,便生一碟白刺。长辈告诉我,这是打小练的,从前小鱼价廉,论桶卖,适宜自吃,刺又多又密,滋味却鲜掉眉毛。又比如小鲻鱼,鱼胗状同车轮,小指般大,糖葫芦般串在细竹竿上,孩童边吃边跑,好生惬意。

    再来讲天台山,这个“台”念第一声,与台州的“台”同音。遍观海内,独此一城。昔日李白曾写《梦游天姥吟留别》,“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台州境内的天台、仙居都流传着神仙的传说,终年云雾飘渺,恍若隔世,诗仙自是浪漫,虚张山势,倒应了那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山下国清寺,始建于隋,乃天台宗祖庭,诗僧寒山与拾得亦隐居于此。寺内有副对话,“昔日寒山问拾得曰: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曰:只要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千百年来,无数达官显贵、文人骚客、市井俗人在此驻足,懂与不懂都成了往事,无所谓了。一行不在,水自西流。济公不在,梅香依旧。松鼠玩闹,梢头颤动,不避游客,下树化缘。当地子弟耳濡目染,从小会念:“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既与山水结缘,那也不得不提台风。每年夏天,台风至少来一趟。黑云压城城欲摧,闪电也好,雷雨也罢,都比不上台风色厉,屡屡见时心潮总有些汹涌。风大展拳脚,掀翻了屋瓦,雨劈头盖脑,捶碎了窗户,水越过门槛,涌进了屋内。疾风野哨,玻璃脆裂,幼童被迫埋首被下,想象御风而行。总有些老房子,咯吱咯吱响,仿佛随时散架,屋主不得休,一长夜无眠,一长夜舀水,一长夜心惊。台风过后,一片狼藉,忙碌又开始了,商人清点货损,农夫照料菜蔬,居民日晒家具,唯独小儿雀跃,搬出木盆,无赖只嚷划船。但过不了多时,秩序便重归井然,工人出工,渔人出海,若无其事。尽人事知天命,大抵就是台州人的性情。

    台州这座城,风来了又走,潮涨了又落,仙人已无觅处,写诗的人走了,问道的人也走了,说话的人也会走了,烟火气袅袅,添柴的人换了一拨儿又一拨儿,不知听谁说。

应昕宸(25岁) 南京大学文学院戏剧系硕士生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0年08月24日 07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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