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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8月24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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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食絮语

杨鸿涛(24岁) 复旦大学中文系硕士研究生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20年08月24日   07 版)

    在沪生活大半年,脾性打磨得软和,胃口也养得温润。平日吃甜口的鸡鸭鱼蟹,倒也觉得满意。不过,偶尔心里头依然会涌上一些令我魂牵梦萦的味道,关于家乡,仿佛,故人的光临。

    我不是地道的重庆码头娃子,在市区仅待了三四年,吃不惯红油翻滚的火锅。和朋友们一起吃红汤,总吃得眼泪簌簌鼻涕簌簌。朋友们笑我空占了重庆人的名却没有重庆人的胃,是在耍赖皮。我的家乡三角坝离市区很远,仿佛是“火炉重庆”一个遗落的意外,坐落在海拔2000米的高山上,温冷的环境里,一切都流动、更新得很慢,时间打着盹儿一样爱走不走,老黄牛慢悠悠地走着,人心也慢悠悠的。我的脾性,也被磨得慢悠悠的。

    腊肉,是我们出名的特产。所谓的出名,是借周围几个县城出的小名。家家户户都是养猪人,终年吃腊味。取下一块来切开,亮晶晶地流油,吃上一口,满是各种松树的香,这大概是因为肉是各种松树熏出来的缘故。腊肉是最好的待客佳肴,和着豆角爆炒是一味,和着青椒一煽又是一味,或者掺上一锅汤,丢几块土豆山药,和客人拉一阵家常,揭锅便是满屋的鲜香。更显珍贵的是,豆角青椒都是山里人自己种的,所以,当山里人露出一口老牙问你菜里有没有盐味时,他是奉上了由春到冬的骄傲与诚意的!

    在饥荒的年代里,为了储存食物,祖祖辈辈创造出种种“酿菜”。土坛是家家必备的,我们那儿叫“酸水”坛子,老姜、红萝卜、青花椒常年放在里面,季节性的时蔬都可入坛,在炒菜时候放一点土坛酸水,炒出来的菜绝对是顶有味儿的。“霉豆腐”也是必备酿菜,霉豆腐其实就是一种腐乳,将豆腐切成方块儿静静地让其生霉,长出绿色的长毛,仿佛豆腐成了精。可是,你把这些“绿毛怪”在酱料里面一滚,他们就变得老实,蘸料密封数月再开坛食用,能吃出时间感和独特的坛味。像豆豉、米糟、剁辣椒、酿李子也都是常见的酿菜,它们是山里人的孩子,安静地躺在坛坛罐罐里。我家的那一口老坛,每天晚上都会咕噜作响,特别是瓜果多的时候,声音就更加灵动响亮。我听着感到莫名的安详。

    其实,家乡人在吃的方面并不精巧,山里人的胃口也在这保守的环境中养得极其保守。我们的吃,是朴素的、独属于山里人的吃法,不做作不夸张。在这一片粗朴的乡野之地,老老实实地吃饭,保留了五谷杂粮的“本色”。但是,山里人的胃口却又有自己的娇气。红苕南瓜吃得,饥荒年代甚至野菜树根都吃得,但是,全是味精味的快餐吃不得,又甜又咸的沙拉咖喱吃不得,冰火两重天的冰淇淋火锅更是吃不得。

    女人们依着瓜果的季节顺序安排一家人的饭食,摘几个带刺儿的黄瓜拍碎,放点佐料一拌就是上好的开胃菜,或者就整个黄瓜丢在坛里泡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捞起,咬一口脆呱呱。或在田里扯几个辣子或者茄子,放在柴火堆里一滚,撕成条儿,放一点盐即是美味。傍晚,桌子支在院坝里,一家人边吃饭边拉闲话儿。村里的女人们爱串门,端着一盆炒鸡菌儿送给我们,同时也毫不客气喝我家的包谷酒。村里的女人们就像鸽子一样恭顺敏锐,温良的外表下是躁动的心。村里哪家结婚,哪家死了人,哪家的新媳妇不爱洗澡都要拉一拉的。女人们也在家常八卦中建立起“伟大的友谊”。

    我吃着小镇的五谷瓜果,一天天地长大。当我“吃饱喝足”后就和小伙伴儿们流连在菜田里,小河边。我是胆子肥的小孩,偶尔悄悄爬上仙女山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仙女,是不是有父亲口中围湖而卧的巨蟒,紧张期待。

    当小镇连通高速公路之后,随着越来越多的汽车,山里人也匆匆忙忙跑起来。不到一年的时间,人们陆陆续续盖起了小洋楼。那现代化的楼房就像所罗门的瓶子,山里人走进去,变成了城里人。饭桌上的饭菜,山里人的饮食习惯,也慢慢变得丰富而精致。不过,依然有很多人到底割舍不了那一口“山味”,把酸水坛子搬进了现代化厨房,在欧式小洋楼旁边搭起了土灶。

    三角坝这个边缘小镇,也跟着时代奔跑起来。我感到欣慰,仿佛看见风吹麦浪一般金灿灿的希望。不过,偶尔,我也觉得自己像个落寞的骑士,想抓住一些缥缈的影子,就像堂吉诃德疯狂地想抓住中世纪。

杨鸿涛(24岁) 复旦大学中文系硕士研究生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0年08月24日 07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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