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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9月01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我跟动漫学恋爱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曲俊燕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20年09月01日   03 版)

    每到春天,B站(哔哩哔哩)上日本动漫《四月是你的谎言》的弹幕总是应季地厚起来。这是一部2014年播出的纯爱向番剧(连续剧),目前在B站上的播放量为1.2亿,是B站播放量过亿的30多部番剧之一。因疫情隔离在家中的学生们,不断在这部“宝藏”番剧的弹幕上刷着“钉钉时代前来考古”。

    2000年出生的男生姜凡看过《四月》,这部恋爱番让他印象深刻。“爱情的本质其实是一种互相扶持鼓励,让双方都自我完善升华。”他说。

    在国内,B站是日本动画版权的最大引进方。早在上世纪80年代初,中央电视台就开始引进和播放日本动画片,那时的画风还是《铁臂阿童木》《一休和尚》和《机器猫》。90年代初,少女漫画、耽美漫画也被引入国内,动漫价值观的多元性开始进入中国年轻人的视野。

    对很多“90后”和“00后”来说,在自我意识开始萌芽的年纪里,以日本动漫为代表的二次元文化就占据了生活的重要部分。他们通常从本地电视台的少儿频道获得启蒙,在班级里传阅《知音漫客》《少男少女》,在网上的动漫兴趣社群中疯狂讨论,在B站等二次元网站发弹幕追番……数字科技改变了观看方式,二次元文化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年轻人的爱情观。

    动漫中爱情的种类太多了,比影视剧要多得多

    “90后”初识爱情的样子可能是“山无棱天地和”,或是“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少年们在寒暑假不厌其烦地看着电视剧重播,屏幕外的眼泪跟着屏幕里一起流。

    但电视剧毕竟要考虑各个年龄段观看需求。在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能真实聚焦青少年生活的影视寥寥无几,直到动漫的出现。在日本,不少漫画的创作者都和读者是同龄人,有些作者甚至高中时代就登上漫坛,他们所画的,就是青少年憧憬的。

    追动漫长大的人,看到的爱情有更多的模样。2000年出生的刘雨桐说,自己可以接受动漫中任何CP组合,但还是被网友的创造力震惊了。“大家都是‘显微镜女孩’,‘吃’的冷门CP(couple的缩写,意味伴侣)我都难以想象。”有些作品中,甚至人和动物都可以组CP。动漫呈现出的文本往往是固定的,但个性化的解读会衍生出无限可能,有时在番中没有任何互动的两个角色,也会被动漫迷们“拉郎配”,并产生各种剪辑视频和文学创作。

    在职业漫画师鸣泣的印象中,2011年是国内动漫市场的分水岭。在那之前,资本力量还未过多介入,各种作品百花齐放。艾瑞咨询发布的数据显示,2010年,中国动漫产领域投融资数量仅为5部,到了顶峰时期的2016年,这个数字是125部。

    动漫只是一部分,在整个二次元文化里,有更多可能影响爱情观的事情。“00后”男生付远说,恋爱剧情游戏对自己影响很大。在游戏中,他可以把自己当男主,和游戏中的女主相遇、相识到相知,最后作出自己的选择。

    动画、漫画、游戏、轻小说、手书、Cosplay(角色扮演)、语C(语言角色扮演)……刘雨桐说,在参与互动的过程中,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也会见证各种情侣的分分合合。在她眼中,爱情不是一个概念,而是具体的——“别人的一件件事在你眼里成了爱情。”

    被“纸片人”的恋爱打动

    承载了漫画中大部分恋爱主题的,是早在20世纪60年代就开始在日本盛行的少女漫画。它在当时取代了小说,成为日本少女的恋爱指南和人际关系教科书。

    四川外国语大学日语系教授杨伟曾深入研究这一举足轻重的漫画类别,他在《少女漫画·女作家·日本人》一书中提到,早期少女漫画中恋爱观的出发点,是憧憬以恋爱为基础的婚姻,家庭仍是少女们向往的归宿。而少女漫画的一大妄想体系和黄金主题是“不顾一切的爱情最终会赢得胜利”。

    少女漫画是展示日本女性爱情观演变的一扇窗。根据杨伟的研究,日本1980年代泡沫经济时期,女性们开始考虑恋爱的风险,不再把恋爱作为生活的中心。这一时期的少女漫画更善于描写女孩变幻不定的内心,恋爱模式有了更多可能。

    但那种“不顾一切”的纯粹基调没有完全消失。“如果宇宙的起源是大爆炸,我的起源可能就是她。”去年进入大学的付远,至今还能背出童年最喜欢的番剧《宇宙巡警露露子》的台词。

    虽然是男生,但付远一点都不介意承认自己看番会看哭的事实。触碰他泪点的经常是少年漫里关于友情、亲情的内容,恋爱番也不例外。“更多的是一种‘膈应’的感觉,为什么我喜欢的女性角色没有被男主接受?”

    同为“00后”男生,在“中二”的初中时期,姜凡会模仿被很多人奉为“童年男神”的《守护甜心!》男主月咏几斗,比如日常说话会刻意耍帅、装高冷,给女生写情书也是“中二”口吻。再后来,他又把自己的“人设”转变成《月刊少女野崎君》里的“直男”高中生漫画家野崎梅太郎。在处理感情问题时,姜凡觉得自己确实或多或少地模仿了动漫中的方式,“从一开始的单纯照搬形式,到后来明白其中的意义。”

    2007年播出的动画《Clannad》是95后赵冉的最爱。“高三那年,每天下了晚自习,宁可晚睡也要看一集”。

    “《Clannad》最吸引我的,就是那种朴实。男女主没有夸张的设定,就是正常的读书和生活。”是因为性格温和而喜欢看这样的番,还是《Clannad》的温情影响了自己的性格,赵冉也说不清。她和男友从高一开始交往,考入了同一所985大学,现在大四,感情仍然很好。

    二次元动漫角色被称为“纸片人”。对刘雨桐来说,迷恋一个“纸片人”,比花痴一个现实生活中的人物风险低得多。“二次元角色,喜欢得没有压力,没有负担,作者画出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如果喜欢真人偶像,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爆雷’了。”很多动漫迷在现实生活中不看或很少看影视剧,在澳大利亚上大学的刘雨桐看美剧也只是为了学英语。

    也有人觉得,“纸片人”看多了有风险。赵冉说,自己花痴动漫人物通常是为了社交需要,“太花痴会降低幸福感。”

    “毕竟谈恋爱这个东西,如果你追求的感情过于完美,很可能就找不到另一半了。”程紫说。

    次元间的障碍与交融

    在三次元的世界里,二次元仍然是小众文化。“刚上大学那会儿,周围的人都觉得我神神叨叨的,舍友都听不懂我在说什么。”“90后”鸣泣说。后来,她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自称喜欢动漫的同学,满心欢喜地准备探讨,一问,对方喜欢的是《名侦探柯南》,太入门级了。

    鸣泣看动漫十几年,并自学绘画,在2015年大学毕业后成为一名全职漫画师。“我的理性人格占上风,我很久以前就明白,小说漫画电影里讴歌的理想爱情,现实生活中几乎不存在”。

    很多二次元人会像鸣泣一样,把二次元和三次元分得很清楚。“我会喜欢‘纸片人’喜欢得不得了,但跟现实中的喜欢完全是两种。”在B站工作的“90后”伊星说。

    姜凡觉得,日漫中的日式文化和观点,可能是二三次元被认为不相通的最大原因。社会上对动漫中的早恋、早熟问题一直有议论。毕竟,恋爱番数量庞大、种类繁多,而且主角基本上都是初高中生。姜凡不喜欢“早熟”这个词,他认为人早晚都要成长而变得成熟,“早点认识世界其实挺好的,对为人处事和生活等都有帮助。”

    在刘雨桐看来,二次元这个多元的平台,更能培养女孩的自我保护意识。“很多时候女孩不是看漫画变成熟,而是在二次元交友的过程中变得成熟。”二次元中也混杂着坏人,在网络交流或线下漫展中,女孩子都有可能遭遇性骚扰,圈内的女孩会因此团结起来共同防范。

    “女孩变得难骗了算早熟吗?坏人可不嫌你小。”刘雨桐说。

    爱的前提是独立

    如果要考虑开始一段关系,刘雨桐需要与对方有至少半年的线上交流,以便比较彻底地了解彼此的三观。“线上交流就像爱情的试用期,你觉得三观很合适才会‘涉三’(在现实生活中交往)。”虽然不介意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聊天,但面对真正的感情,她会非常谨慎。

    精神的契合、彼此的独立,是包括刘雨桐在内的不少二次元人对爱情最看重的因素。他们希望能与伴侣相互理解、相互扶持,同时又是两个独立自强的个体,能各自把生活过得精彩。如果两个人都喜欢二次元文化,就更加分。

    “传统人妻的形象不在我的规划范围内,我更倾向于相互扶持。我也希望对方有自己的事干。”刘雨桐说,“但是,如果不能接受我的猫就别谈了。”

    研究日本动漫、日本大众文化的中国人民大学日语系副教授徐园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虽然动漫给中国青少年提供了多样的爱情观视角,但大部分青少年还是在中国文化环境下、在各自家庭尤其是父母的教育和影响下形成自己的爱情观。“动漫只不过是作为娱乐消遣,不能夸大它的影响力”。

    鸣泣偏爱“大女主”形象,在她画的作品里,女性形象大都比较独立。传统男强女弱的关系在她这里不适用。在一些“后宫漫”中,经常出现女性因为恩情而喜欢男主、不顾一切为男主付出的情节,赵冉很抵触这种爱情观:“女生没有那么傻,不是非得有男生才活得下去。”反之亦然。

    恋爱和婚姻,对不少二次元人来说,都并非必需。在找到那个人生的“战友”之前,他们宁愿单着,也不愿苟且。“如果真的实现不了好的亲密关系,那就不实现了。我的人生绝不只有家庭。可以锦上添花,但不能拖后腿。”刘雨桐的态度很坚决。

    (姜凡、刘雨桐、程紫、赵冉、付远、伊星均为化名)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曲俊燕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0年09月01日 03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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