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的手背在身后,在教室里走来走去,反复吟诵着杨万里的诗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吱呀晃动的风扇不断把燥热的气息往窗外赶,遥山镇的夏天已经来了。
叶小秋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双手托腮数着桑葚树上飞来的麻雀,同桌贾明明趴在桌子上就要睡着了。张老师读完诗,喝了几口水,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起蓝色大海的故事。孩子们的心像透亮的浪花被又一次激起,窗外是连绵的山和此起彼伏的绿。
叶小秋想起了妈妈。妈妈在一座海滨城市里工作,很久才回遥山镇看她一次。每次离别前夜,小秋总要妈妈跟她讲许多关于大海的童话,“等小秋长大了,妈妈也带小秋去看海”。天蓝色的许诺里,小秋无数次地憧憬,那些涌动的蓝色有多美,遥山镇以外的世界又有多大。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贾明明揉着惺忪的眼睛从桌上抬起头来,“上课可真无聊啊”,他伸着懒腰拽了拽小秋的辫子,“笔记借我抄一下咯”。
“你想不想去看海啊?”小秋递着笔记本问道。“看海,你有没有搞错哇,我们这离大海有多远。”明明觉得不可思议。“可我妈妈说大海特别美。”小秋低下头小声嘀咕。“我爸爸也说过,很多年前他也看过大海,后来常常跟我提起。”前桌林佳也转过身来,“我们就一起去嘛,想办法总可以的”。
张老师正坐在讲桌前聚精会神地批改课堂作业,于是小秋、明明、林佳三人提着书包悄悄跑出了教室。山坡上白羊在吃草,牧羊的老爷爷用草帽盖住脸睡在树荫下。
要坐火车去看海肯定得有钱买票。几只百灵鸟飞过天空,抖落下些轻白漂亮的羽毛,小秋提议去森林里多捡些羽毛,拿到镇里卖。没过多久,他们就背着满满一大书包的羽毛来到了遥山镇的集市上。
夕阳染红了小半边天空,可羽毛一根都没有卖出去。小秋叹气道:“那我们就走路去看海!”河岸边摆渡的老爷爷把他们带到岸的另一边,“小朋友们过河做什么?”蓝色湖水里淌着隐约红色的余晖。“我们想去看海。”林佳抢先回答道。“哈哈,看海,你们知道大海有多远吗?”“反正我们会去到的。”小秋撇了撇嘴,在心里倔强地说。
“天黑了就快回来,小朋友们别玩太晚了。”摆渡的爷爷划着桨,笑呵呵地说,“我们大山里的河水啊,一点也不比大海差呢!”
下船后,明明走在最前面,夜莺开始歌唱。天凉下来,山风簌簌作响,穿山而过的火车长久地鸣着汽笛,明明挥着书包,试图让火车等等他们。可火车太快了,每一个车厢都紧拉着蓝色的窗帘,没有人探出头来注意到遥山镇里这三个筋疲力尽渴望去看海的孩子。
天空中蓝色不断下沉,起风了。“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啊?”林佳走得越来越慢,在一堆稻草垛下蹲了下来,蜷起身体,小秋和明明也停了下来,他们靠着彼此的肩膀取暖。田野里的稻草人好像在风中舞蹈,更远一点的地方,小草屋里零星的灯光一盏一盏熄灭。
“你们害怕吗?”小秋坐在明明和林佳之间,问大家,“我们明天要是回不去学校,也看不到大海,该怎么办啊?”“那我们就继续走,走到世界的尽头。”三个孩子昏昏欲睡,三颗小小的纯真的心紧紧挨在一起。
梦中是蓝色的大海,寥若晨星的船在他们梦的边缘航行。月亮是颗黄色的水果糖,黑暗里的紫葡萄已经成熟。他们驾乘的蓝鲸在海浪里跃然而起,满身水汽,披着蓝色的雾。海浪弹奏出更多童话里的乐章,岛屿里的花瓣凋落又重生,遥山镇里的星星在海面上闪着蓝色的光芒。
直到一束亮黄的光照向贾明明的眼睛。他的爸爸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举着手电筒站在眼前。“这么晚了不回家,你们在这做什么?!”贾叔叔好像非常生气,明明蜷在草垛下,又怕又冷,一言不发。
叶小秋看到,妈妈跟在张老师身后也匆匆跑了过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像一场梦。
“还好没跑到米香镇,不然可就麻烦了。”小秋妈妈在一旁焦急地说着。原来他们走了这么久,连遥山镇都还没有走出呢,世界有多大,大海又有多遥远,小秋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小秋,快和妈妈去赶火车。”张老师把叶小秋拉起来,转身对她妈妈说,“还好没耽误了时间,你们快走吧。”
原来,跟着妈妈去城里治病的外婆,这些天病情又恶化了。妈妈放下工作,匆忙地赶回来想要带小秋过去再看看外婆。小秋这才发现,妈妈的眼睛红红的,拉着她的手也冰凉如水。
遥山镇今晚的最后一班火车就要开来了,终点是遥远的海滨城市,小秋和妈妈坐在那列绿色的铁皮车里。火车穿过山岗,跨向大桥,小秋掀起蓝色的窗帘,月色明朗。她想到外婆,想到月色下外婆晃着芭蕉扇给她讲过的人鱼公主的故事。
贾明明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座眯着眼睡,张老师牵着林佳绕过哗哗作响的杨树林,他们被同一轮明月照着,奔往遥山镇里几处不同的灯火。而小秋也见到了大海,她穿着蓝色连衣裙捡拾贝壳海螺,并天真地祈愿看到人鱼公主的尾翼。
再次回到遥山镇的时候天色已然入秋。透亮的蓝色变成薄薄的翅膀,在张老师念着乏味古诗词的窗外徘旋。那些梦境在孩子们洁净而坚贞的心间猛烈涌动之后又渐渐归于平息,变得遥远而辽阔。
王彤乐(22岁)西北政法大学民商法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