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0日论文送审之后,我就想着回家了。这两天陆续打包一些行李,回乡的情绪就更迫切了。我能想象到母亲一边帮我整理行李,一边怪我:这些书寄回来要多少邮费啊!我能想象到她累了就坐在那把掉了漆的红色椅子上,轻轻捶着腰。但我想象不到她的面容,因为我很久没见到她了。
这两年准备毕业,我一直都没有回家过年。每当告诉她不能回家的时候,她都说学习要紧,身体要紧,别太熬夜;除夕那晚,一定要出去吃点好吃的,吃点饺子。我们家乡的习俗,年夜饭的饺子不能全部吃完,要留一些在锅里,这是对新的一年丰收富裕的祈祷。那些饺子在锅里漂浮着,仿佛在等我,等了一会儿,它们就慢慢地沉入锅底。灶中的火光慢慢熄灭,锅底也渐渐冷却了。门外响着鞭炮声,断断续续到天明。
我没敢告诉她,我两年没回家赶出来的论文,其实也没有通过“外审”。我很难跟她解释“外审”是什么,以及为什么没有通过。她对生活中的艰辛和磨难都习以为常,但面对我所给的担忧,她其实没有太多解决的方式。她除了过年过节跪在观音或者土地公面前的默诵,只能用失眠和默默垂泪来承受。我想生活中的坎坷总是要比坦途多吧,这就像每个月都只有一个圆月,这就像每年都只有一个中秋节。
好像自从读高中,我对中秋节就没有太多的印象了。小学时,老师总是让写有关中秋的作文。我常写的一句话就是“月光透过葡萄藤,洒在金黄的月饼上”,其实洒在月饼上的是昏暗的灯光,甚至还有几次是昏暗的烛光。
停电似乎是一个很遥远的词,但我童年中常常遇到。有时是村子里面的统一停电,更多时候是电线老化、老鼠啮咬导致的。父母那时常常出门在外,每当这样的日子,我们三个孩子就早早地躺下睡觉,但我常常早早地醒来,在黑暗中寻找着为数不多的亮光。我记得有一次我看到发光的虫子,不确定它是不是萤火虫,如果是的话,那应该就是我唯一的一次见到萤火虫。
小时候虽然物质生活很不好,但我并不喜欢吃月饼。它被粗厚的纸包着,外面缚着细小的麻绳,拎在手里沉甸甸的,切开来看到很多坚硬的冰糖。我对那种酥脆的小月饼很期待,不过由于它的价格跟装满冰糖的大月饼相差太多,所以算得上是奢侈品了。中秋节之后的早上,我们要去上学。那时候我们上学要走很远的路,天光往往还很黑暗,我跟姐姐走在一起,觉得前方一切未知。姐姐说,看,月亮好圆啊。我没有说话,我那个时候很少跟她说话,不过我心里响起了一句话,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童年中的这些经历已经离我很遥远了,姐姐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妹妹也于上个月有了自己的孩子。很多事情都被时间改变了,不过“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应该会永远地流传下去。以后的孩子不会记得曾经的故事,无法再理解前人的遭遇,不过他们看到十五的月亮,都会知道明天的月亮更圆。他们以后也会遇到不顺利的事,但总是有一些期待,有一些幸福和温暖,来弥补人生。就像我修改好论文,后天就可以回家团聚了。
孙超杰(29岁)复旦大学中文系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