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今年85岁,若有人问起她年龄来,总伸出一只手摇摇晃晃,不知是不愿意提起岁数还是老来糊涂。今年我大学毕业,成了一名乡村教师,开学报到前,祖母的病越发严重,间隔几十秒钟就要去厕所,我来来回回搀扶她几次后因时间关系便与她挥手告别。
上学时远在他乡,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数。睡梦里总害怕家人一通电话说奶奶病情严重,索性我就睡得晚,起得早。如今,在自己的家乡教书,心里不觉多了几丝慰藉。8月整整一个月我与祖母待在一起,老人家意识模糊不自觉地尿到裤子里是常有的事。爸妈在外打工,妹妹做暑假工,我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红木漆过的柜子里满是祖母的衣服,她叮嘱我给她换些鲜艳诸如大红、大紫的薄衫,我一一照做,并背她往洗澡间擦拭干净身体。
隔着车窗,汽车缓缓开行,已是秋天,绿叶间躲藏的黄叶稍不留神就落了下来。我记起了祖母昨晚告诉我说,只有我不嫌弃她,只有我把她照顾得妥帖,说着,泪就哗哗地掉了下来。我说姑姑们和伯伯们也都很好,祖母便极力反驳我:“你伯伯婶婶姑姑们都没时间这样管我,没有时间与我说话啊。”霎时,我便明白祖母需要的不是一杯水、一碗饭、一提山珍海味,而是有人多陪她说会话,和她唠唠家常。
车穿行在去往学校的路上,越往上走越陡峭,前一天晚上大雨滂沱,路更加泥泞,雨水打湿过的青石板没有一丝灰尘。我下车转圈询问去学校的路,一眼望去,都是些如我祖母般大的爷爷奶奶们,他们用随地捡拾来的瓶盖子和纸壳子下棋消磨时间,老奶奶们做着绣花布鞋。进学校安顿下来,打开家中监控想与奶奶说话,可时间已晚,星挂树头,一轮明月悄摸着进入我的房子,她已经熟睡好久了。
临近中秋,因是我值班,不得已,我便迟回去了一天。车开到村头的大槐树下,离老远我就看见祖母被父亲搀到了大门口,她重度白内障,只能凑近识个人影。父亲告诉祖母我回家过中秋了,祖母喜盈盈地拉着我便说:“你哥也从部队回来了,咱们家人凑齐了。”哥背着祖母坐到小院里,妈主厨,我搭帮,爸去寻酒,在朦胧的夜色中,我们坐在小院当中,尽管是些家常便饭,尽管桌子有些掉皮,尽管我们喝第一杯酒就哭得泣不成声,可父亲仍旧忍住告诉我们:“团圆就好,人在就很好。”我们换了大杯子斟满酒,举过头顶洒向大地,一起敬献给去年走了的爷爷。我忽然觉得这破旧的锅碗瓢盆能聚在一起就是团圆,这杯与杯能恰到好处地碰在一起就是团圆,这几千滴、几万滴热泪能洒向同一片土地就是团圆。
哥回部队时没有告诉祖母,他怕祖母伤心难过。妹妹也很快就要启程回学校,我也要回到三尺讲台,传道授业。看着房中的祖母一粒一粒数着降压药,一个一个装进瓶中,我不禁潸然泪下,只想天下所有的团圆,都不必跋山涉水。几个月后,父亲打来电话,说祖母彻底不认识人了。我焦急地返回家中,看着她凌乱的头发和撕碎的被褥,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用檀木梳子梳平整了她的头发。她告诉我:“娃儿,回来了,祖母都老糊涂嘞。”
夜晚,我陪她坐在屋檐下,我俩许着愿数着星星。渐渐地,祖母躺在了我的怀里,我好似看见了另外一个我,那样真诚、那样幸福。我拿起手机,借月一回,温馨地写下了一行字:都说秋天适合思念,不如趁着月圆回家。
俱新超(24岁)陕西宝鸡市渭滨区孔家庄中心小学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