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然地带着些惆怅,源于冷冽的风使万物静谧,源于枯黄的叶落了满地,源于生命盈满转亏,纵使心有千千结,风雨不消减。
那时乡下老屋的院前还种着凤仙花,那时我还不过半个院墙高,常偷偷跑去奶奶的老屋里,卧在她的躺椅上午睡。奶奶的院子虽小,但玩意儿却很多,她在院子里用砖头辟出一片土地,种着说不出名的花草,后来花草衰败,转而种上芝麻、辣椒、小青菜等,常有青虫、蝴蝶光顾。如果在夏天的晚上,还会有扑闪扑闪的萤火虫,像是从天上落下来的星星,偶尔有掉队的,趴在了水泥铺的台阶上,便给了我近距离观察它的机会。
院子深处,栽着两棵石榴树。每到8月,石榴成熟,孩子们便来院子里摘石榴,总能热闹一阵。起初,奶奶不让他们进院摘果,我以为她是舍不得殷红的石榴,后来才知道,她只是担心孩子们爬树不慎摔落。这之后,奶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她将镰刀绑在一根长竹竿上,帮他们摘石榴吃。
村里秋天的风,不如城里冷冽,一个大树根够好几个夜晚取暖。四五个人围着火堆坐上一圈,铁壶里灌满黄酒,在火上热一热,就能从傍晚聊到拂晓。我常常靠在父亲肩头,聚会未半,就沉沉睡去,等再醒来时,已躺在奶奶床上。我像只小羊蜷缩在她的怀里,裹紧被子,是安心的味道。
奶奶生于20世纪20年代,育有6个儿女。她虽然不识字,却坚持让孩子们读书,甚至不惜辛苦,四处借灯油。她将6个孩子送入高中,看着他们成家,此后她便常常坐在躺椅上,望着远方发呆。我不知她在想什么,大抵是在思念自己的儿女们。每当这时,我便发觉自己并不了解她。有天傍晚,奶奶说想看看雪,或许到了这个年纪,对雪仍会有特殊的牵挂,我搀着她,从村头走到村尾,可是秋天不见雪,只有满地的黄叶,簌簌飘落在风中。
在我大三那年的秋天,有过一个少见的温暖的日子。奶奶躺在躺椅上晒太阳,可当母亲喊她吃饭时,才发现她已永远地离开了。她一生纯朴善良,连离开时也安详平静,她默默走过一生,寄予了子女她的一切。
当我毕业后再回老屋时,年少时玩耍的院子已破败不堪,杂草有半米高,那年的凤仙花和砖辟出的小菜园也已隐没于杂草中。那座黑瓦房倒还是熟悉的样子,斑驳,昏暗,只是原来洁白的墙有些泛黄。后来,每当秋风起,我便期望着回家,看看种满水稻的土地,看看路边的芝麻,看看那些年曾经和奶奶一起走过的路,仿佛她还在我身旁,我们还有无数个日夜。
张峻凯(2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