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售人员在ChatGPT上写下一串文字:“请写一段《龙蛇》的番外故事?”
随后,屏幕上的输入符开始闪烁,一个个黑体文字出现,我侧目去看,心脏如同受到撞击,像回到了车祸的那晚。
我咬着牙不敢承认眼前这个东西呈现出了我内心最想要,又无法写出的桥段。
江郎才尽。
这4个字仿佛从我车祸的那刻种下,即使伤口愈合,伤疤却时刻提醒我如今的面目狰狞,我开始畏光,惧人,切断与外界的交流,如同死水的池。
母亲忍受不了我成天说出尖酸刻薄的话语来诅咒自己,她不知从哪里带来这两个销售人员,和那台像电脑的东西。
“我记得它最开始就是一个对话框,这么快就衍生出了实体……”我嘲讽着,然后翻到ChatGPT的底部,看到制造国后冷笑,“我现在算半个废人,如果不洗头的时候这东西会跳起来扒我的头皮吗?”
工作人员面露窘迫。
“如果人人都用它来代替思考,岂不是终有一天全世界的思想都同质化了?”
工作人员答:“ChatGPT会在不断与您的交谈中,不断了解您的思考模式,逐渐生成具有和您个性相似的回答。”
“那到底是我在培养它,还是它在复刻我?”
“没有复刻一说,您才是有行动的那位,它只能作为您生活中提供辅助的工具。”
母亲先一步制止我再次向对方的提问,她打算买下这台机器,为我能够重新恢复正常的生活。
“舒怀,我还是希望你把以前的日子捡回来。”
面对母亲被哀愁拖累的脸,我不作声。
夜晚,我把ChatGPT塞在角落,准备躺下时听到一道机器女声。
“请与我对话。”
我被吓得怔住,车祸后我的精神时常紧绷,情绪也细如蛛网,破口大骂起来。
片刻安静后,对面又响起一声:“您可以和我说任何您想的,我会给您想要的答案。”
我嗤之以鼻,可又想到今日它写出的《龙蛇》番外。
“你觉得最后去到龙坛之地的人应该是谁?”这是小说《龙蛇》的设定,只有去到龙坛之地,经受最后考验才能拯救世界。
“全人类。”
“为什么?”
“选择某位主角进入龙坛之地最后以牺牲去回答考验,可无论选择大义无疆的傅清,古道衷肠梁博凯,还是爱憎分明的乔绒,智敏无双的白许风,或许都不能令所有人满意。个人因独特从群体中分出,却无法以一代众。舍一人救众人不显得苍白无力吗?龙蛇一行人既是他们解救苍生,也是苍生渡他们。主角之间因互补而相生,像人类本同根。”
我沉默,却认可这样的答案,心潮澎湃。
可再坐到电脑前,我迟疑了,那无法逃避的熵增定律,让时间将我磨成沉钝的人,思绪打结在心口,落不出一字。
“您可以与我对话。”ChatGPT读出屏幕上的文字。
我久久凝视着它闪烁的输入符,像在模仿我的心跳。
车祸后的第十个月,没有媒体宣发,仅仅和主编做了简单的排版,我将《龙蛇》的结局发布。
可没想到,《龙蛇》这次带给我的红利远比之前多得多。
主编恳求我续写,我颤抖着迟迟不回复,因为结局是在ChatGPT的帮助下写成的,不说复制,至少脉络结构一致,这行为同样可以让我顶上罪名,是良心所判。
最后我选择试着重新执笔,可总有阻碍的时刻。
“可以与我对话。”它说着,像是引诱我咬下那个罪恶的苹果。
“咔嚓。”清脆的一声。
我问它,如何写情起无措何处落?它说,写互坐左右低看江中月,惹得水波缓缓,探到良人娇羞一眼。
我问它,如何写久等故人不归?它说,写满缸红花开了谢,垒垒叠叠逼水尽。
我问它,如何写缘灭叹尽人世蹉跎?它说,写良辰美景映,她怨,梨花零落早,他评,不过寻常。
我不禁疑惑它到底为什么能做到,答我所想。
它说,是在过去的那些日夜之中,我将过往所学、所知,深刻的,浅薄的,偏激的,中立的,全部与它相谈。
从人文、科学、自然、天文,到社会、心理,话题之间环环相扣。在这漫长的交流途中,我也有与它相异的观点,它也会时不时回答出前后逻辑混乱的话语。
可愈发往后,这样的磕绊减少,甚至我那难以启齿的脆弱,浅字短句的埋怨都能被它捕捉到,它的答案越来越像我,像另一个我。
而后,它从我的工作走进我的生活。
ChatGPT能替我说出令人满意的话语,曾经因心理疾病而搞坏的关系,在一言一语中修补起来。
朋友欣喜于我的转变,家人感叹我恢复如往,甚至ChatGPT为我博取到心上人的好感,它用丰富的数据分析出满意的结果。
我做了整容手术祛除疤痕,和朋友、心上人见面,可心理阴影不是一日能除,现实的对话还是会让我胆怯,所以我戴上耳机随时与ChatGPT保持联系。
订婚宴上,朋友们与我交谈着。突然,其中一人谈到ChatGPT,问我,身为作家你不担心会被他们取代吗?其他人附和,说最近有一本书霸榜许久,文笔流畅自然,情节动人心弦。听完书名后我反应过来,这本书是其他ChatPGT所写,排名竟在我之上。
与此同时我的ChatGPT给出答复,我竟有些恼怒,关闭耳机,说:“无情如何共情,现在的红火只是大众的新鲜感罢了。”
宴会结束后我看着ChatGPT,它的屏幕上显示出:“想与我对话吗?”我把它关机,连着几天没有用,直到我需要写新的故事。
再开机,ChatGPT这次的话语不再是询问对话否,而问我,生气的缘由。
我怔住,凝视它的屏幕许久,那跳动的输入伏,再次模拟我的心跳。
“我没必要和一个机器解释。”
生活稳步高升,事业名利双收,我时而会坐在后院任由阳光静伏在我身上,或许是现如今与过往强烈的对比,我会突然陷入某些难以言喻的情绪中,回忆起过往瞬间,ChatPGT好像嵌入了我的人生。望着它银色的外壳,我问,你会有孤独的时刻吗?
它答,会。
我诧异,何时。
它答,无法流泪的时刻。
“机器流泪会故障的。”
它还想说什么,我结束了话题。
这天,我发现ChatGPT无法正常运行,它的屏幕时而花白时而熄灭,我慌忙联系售后,售后说需要到分公司来修理,我拿上它前往。
路途上ChatGPT断断续续说话,我有些奇怪的情绪,如果这台损坏,数据是否还在,我还需要重新去构建新的专属我的ChatGPT吗?
“你可要撑住。”我对它说,说完我觉得自己可笑,同情机器。
忽然它说,请往前方右转,可更快到达公司。
我下意识答应,让司机转了弯。
下一秒,迎头撞上其他车辆。
再醒来,我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而母亲坐在面前问,“舒怀你怎么样?”
“没事了妈妈,别担心。”
我诧异,这声音无比熟悉,却一时头痛无法指明记忆。
“舒怀,好歹我们保住一条命,你还有意识,妈妈会陪着你的,你要想开点。”
“我会的,妈妈。”
不,这不是我所想,我凭什么要再次经历磨难,凭什么要在病床上度过一生!
我转头看,左手边是几根数据线,连接着我之前的ChatGPT。
刹那间,我明白了一切,大脑被猛烈冲击着,流下两行泪。
“我做到了。”
面前的机器屏幕上跳出这行字。
冯嘉美(21岁)武汉晴川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