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谓的“中秋假期”,对父母来说却是最忙的时候。田垄中一排排金黄的玉米,像是飞机驶过黄昏的天空,留下的绵长痕迹。相对总爱仰望的童年,陪父母弯下身躯面对土地,才是如今对我更为重要的事。我笨拙地剥开玉米,一些青蛙从我手边矫健而又炫耀似地跳过,我明白我已没有捕捉它们的能力,甚至没有捕捉的冲动——有关童年的一些往事,确实离开了。
但还是有一些事留下了。读小学的时候,家里养了五头牛;这些牛不是用于耕地,只是用于我们三个孩子的学费。那年年底卖出以后,就没有再买,我猜父母辛劳一年,或许并没有挣到钱。那间牛棚荒芜了很久,直到旧房子被拆除,但牛棚中咀嚼和反刍的声响,一直伴随我到现在。为了获取它们的饲料,我被父亲喊去田野搜集各种麦秸。父亲把麦秸扔到车上,我就把它们摆齐、踩平;太阳越来越低,我却越来越高。一些阳光从我的脚上流到地面,把土地都变得脏兮兮的。那个傍晚父亲跟我说了很多话,我当然都不记得,因为我心里充满了埋怨。我只记得几个字,大概是让我好好上学。
后来我就好好上学,按照父亲的指示,或者是土地和命运的指示,从大学读到博士,从哈尔滨读到上海。甚至第一次考研没有考上,还要接着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想想,我对学历或者说做学术,并没有那么高的追求。我知道世上一定还有很多人,做某件事的时候并不清楚它的意义,只是向着前方的自己努力走。
农活结束后,我就准备离开了。算一下,我在家乡一共待了五天。临行时赶上下雨,雨丝打在我和父母的脸上,我却感觉到幸福和温暖。想起读大学离开时的情形,母亲站在那棵瘦小的槐树边上送我,那棵槐树现在已经不在了,但母亲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地送我,这是我感到幸福和温暖的原因,也是我一次次背上书包离开故土的原因。
我知道一些事就这样过去了,另一些事被慢慢放下并且只能置于永恒的梦境之中,而我就这样慢慢成长了。未来的路还有很长,很多不确定的事,就像我们一起坐在草地上而突然降落的雨。曾经的经历告诉我,人生的意义有很多衡量的标准,我将这样继续走下去。
孙超杰 武汉大学文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