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暑假,我转学至离家30里远的城头中学读书。那所学校在洪泽湖畔,不仅升学率高,而且环境优美。大哥对我说,你小爷在那所学校教书。
大哥所说的“小爷”,其实只是跟我们同姓本乡的一位陌生长辈而已。平时,双方素无往来。
初次见小爷,吓我一跳。小爷长得人高马大,我和大哥在他身边一站,如同小草依大树。小爷未曾说话,已满面春风。大哥跟他寒暄片刻,便领着我去见班主任王老师,我很快住进了集体宿舍。
小爷说话风趣,声音洪亮。一次,他拿着数学书,跟物理老师边走边聊,非常开心。一只脚刚迈进教室,头“咚”一声撞到门梁上。他下意识摸摸头,然后,笑着说:“乖,走神啦,门梁都对我提意见了。”逗得全班同学哈哈大笑。一堂精彩的数学课便拉开了序幕。
小爷在黑板上画圆,从不用教具。大拇指为圆心,食指和中指夹半根粉笔,一转一圈,行云流水,一个完整的圆就成了。交汇点严丝合缝,找不到一点人工的痕迹。下课了,我们学着他的方法,也在黑板上画圆。结果,不是偏了,就是废了,没一次中意的。但从那一刻起,我喜欢上了数学课。
城头是个林场,满目松林。学校树多草盛,一到晚上,蚊虫喧哗,撞得白炽灯当当响。集体宿舍全是陌生的面孔。只身在外,除了小爷,我没有熟人,加上性格内向,经常想家。一想家,就睡不好觉,孤独感油然而生。白天上课无精打采,时常瞌睡走神。初三首次检测,我自然败下阵来。
周末放学,小爷突然叫住我。我心里一惊,跟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脚下的石子在婆娑的树荫里发出沙沙声响。拐了两个弯,看到一排教工宿舍,灰砖灰瓦的房子像慈眉善目的老人。房子背后是菜园,菜园四周苍松环绕。
到了小爷家门口,见厨房一小间,上面是碧绿的丝瓜秧,一层黄花,几只飞蛾在花间起舞。紧贴厨房有张蓝色塑料网,里面圈着几只母鸡。晚饭是小娘做的手擀豆面,菜是韭菜炒鸡蛋,一屋子香味。
吃饭时,小爷问我乍到新学校是否适应?数学课是否听得懂?课余怎么安排……看我碗里面条快吃完了,不由分说给我添一大勺。为消除我的窘态,他让石磊(小爷的孩子)叫我哥哥,鼓励他给我夹菜。我渐渐放松了心情。
吃完晚饭,夕阳西下,晚霞里的校园像一幅绚丽多彩的油画。小爷带着我一起在校园里溜达。校园里外几乎全是苍松翠柏,几棵白杨树散落其间,空气里弥漫着松香的味道。我们在校园转了一大圈,最后,在学校的鱼塘边坐下来。天空星光闪烁,小爷这才问我成绩考砸的原因。我惭愧地低下头,眼泪滴到地上,把心中的苦恼一股脑倒了出来……
次日,我从集体宿舍搬了出来,住进小爷家一间放杂物的半檐小木屋。小木屋一面倚墙,屋面红瓦,红瓦上爬满丝瓜藤。松树枝干排列的墙面密不透风,地面铺着平整的砖块,里面有电灯、高低床、蚊帐、小吊扇、课桌、塑料桶。小爷递给我一把钥匙说,厨房里有自来水。那时,老家还没通电。这样的学习环境,在当时,正是我梦寐以求的。从此,小木屋成了我的栖息地,小爷是我依靠的肩膀。
在这个遮风挡雨、修道院一样清静的小木屋里,每天,我早早地起床,洗漱完毕,便开始聚精会神地背书。晚上,回到宿舍,还可以再看一会儿。困了,床上一躺,伴着风声虫鸣,一觉天明。次日上课,精神饱满。之后的每次检测,我几乎都能考出满意的成绩。偶有闪失,小爷便安慰我:“马有失蹄,人有失手嘛。”
那年中考,我的数学成绩全校夺魁,总成绩高出县重点中学录取分数50多分。中考前填志愿,遵循小爷的意见,我选择填报师范。小爷说,教书多好啊,风不打头雨不打脸,乡下老师稀缺,人生大有可为,再说穷人孩子早当家嘛。
师范三年,我的父母先后去世,家徒四壁。冬天,我和二哥都在别人家借宿。好容易熬到师范毕业,参加工作总算自食其力。家中负担减轻了,日子逐渐好起来。
回想起自那年暑假转学至城头中学,一晃,30多年过去了。在陌生的异乡,在迷惘的年龄,在成绩滑坡与志愿填报时,我有幸遇到善良的小爷,他像父母一样关心我,像朋友一样疏导我,像舵手一样引领我。小爷,一个曾经陌生的长辈,我的心灵导师,让我一辈子难忘的精神之父。
石毅 江苏泗洪县石集实验学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