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我敲响门,听到医生的回复后走了进去。
还是和前几次差不多的例行询问,我如实回答后,对方沉重地叹了口气。
他又与我说了许多话,我附和着,随后拿着单子,找窗口,取药,离开医院。
2054年,天很蓝,与30年前没多少差别,只要忘记这是虚拟显示器的作用就好。
我找到传送口,时间便折叠了,再抬头,就可以开门进到家。
AI管家已经做好晚餐,色香味俱全,营养均衡。饭后,为洗浴准备的水已经蓄足,躺进去就可以自动清洗。
待结束所有事,我躺在床上,一段助眠的白噪声响起。
一切,看起来都如此完美。
那为什么,生活在幸福之中的我,仍然觉得无处可依?我一遍遍敲着心里的门,问不出答案。
这天夜里,我梦到自己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家里。一砖一瓦盖起的老房,庭院里有一棵枇杷树,风吹落叶,叶又飘到养着小金鱼的缸中,水面上的荷花苞正要绽放。
我坐在屋檐下,同家人一起剥着豆子,每剥一颗,时间便过去一刻。
我那时,是真真切切地抚摸过时光的身影。
再醒来,已经是中午,AI管家提醒我去洗漱。洗漱后坐在餐桌前,看着准备好的餐食,我却毫无胃口。
我摊开手,又握紧。我好像明白,我的生活中,我能够参与的东西所剩无几了。
一声响动从杂物间传来,走进去才发现,原来是角落里一块墙面掉落。
AI管家说,会替我请人上门修补。
我盯着那个缺口,鬼使神差地拒绝它:“我自己修。”
我尝试找教程,可全是各类装修助手的推广——如今很少有人动手了。
我还是不死心,买来材料,坐在角落里耗去整个下午。大功告成时,我心里莫名有了种满足感。
我有了新念头,找到曾经随手画的画,贴了上去,很和谐。我满意又郑重其事地敲了敲墙:“咚咚。”沉寂片刻,响起一句,“你好?”我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我警惕着,又凑过去,敲了敲,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有人在那边吗?”
我迟疑着,回答道:“你是谁?”
那边突然笑了,很惊喜:“原来有人啊,真好。”
原来是个高中生,可能是因为系统漏洞的原因,我们俩的空间重叠了。
或许,是因为都处于低迷的状态,我们打开话匣子,畅聊起来。
她同我说了许多话,讲她在学校遇见的事,她遭遇的困难。讲那些她解不出的题、看不完的书、走不完的路,还有摇摆不定的未来。
我打断她,“你现在的情况,好像当下的世界不会出现了吧”。
如今,资源充沛,人口稳定,社会繁荣,不再会有像她这样在竞争的漩涡中挣扎的人。
“你在开玩笑吧?” 她反问我。
我笑着说,是真的。
“那你为什么还会悲伤呢?” 她的问题,宛如一道重剑穿过。
我愣了片刻,又摊开手,握紧,苦笑道:“因为觉得,我在自己的生活中,没什么参与感了吧。”
她沉默片刻,说:“试试呢,去寻找新的东西,发现新的路。”
“没什么用。我出了一场事故,非常严重,但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把我救回来了。身体恢复后,我也不需要再做什么,这些东西,帮了我很多。”
“不,一定有的。时代如网,再怎么紧密也会有交错的空隙,你会找到你能容身的空处。”
我说,羡慕你,能在蓝天白云下奔跑。
她说,羡慕你,能在眨眼间穿梭各地。
我说,你还能和许多人有着亲密交流,就近在咫尺间。
她说,你还能用发达的科技留住所爱之人,就在唾手可得间。
我们便这样你来我往,把心事抖落一地。
直至深夜,她说,她必须去睡觉了。她明天起来后,要继续学习,走上暂时看不到尽头的路。
“你呢?” 她问。
我说,我会按你说的,去找回生活的掌控感。
她很开心,满意地消失了。
后来,我真如她所说,试着寻找热爱与兴趣。有一天,当我手工复刻出过去的一项工艺品,送给行人时,对方却说,现在几乎没人弄这个了。
我笑了笑,说,是。
“我很喜欢,这很珍贵。谢谢。”
我看着对方走远,又张开双手,握紧。好像这次,我握住了重要的东西。
我想起墙那头的人,回家尝试联系她。
这次,她传来好消息,她如愿被心仪的大学录取了。
“虽然我知道,这也仅仅是个开始,但,会走下去的。”
“只要行动着,便不会心慌。” 她说。
我应着:“是这样。”
“只要行动着,便不会心慌。”我重复着。
话一说完,我们俩都笑了。
后来的许多年,我没有再收到她的消息。渐渐我忘记了很多事,但那段低迷时光中同她的谈话,我一直牢牢揣在心里。
又是一天的夜,我想起她很多次,不知道她会怎么处理未知的困难,心里总希望在她迷茫困苦时,能有人同我一样,陪她找到答案。
入夜,是梦。
因为事故丧失的记忆奇迹般地在梦里清晰起来——我回到了好多年前。
那时我17岁。我站起来只能看到面前的试卷,我抱怨着周遭一切,期待会有与众不同的平行宇宙能让我容身,并轻而易举获得幸福。
某天,卧室的墙皮掉下一块,我用自己的画粘上去。突然,那边传来敲击声,那声音令人心安,我莫名问出两句话:
“你好?”
“有人在那边吗?”
冯嘉美(2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