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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1月12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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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投递(科幻小说)

王悦旸(28岁) 哈佛医学院博士后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24年11月12日   03 版)

    妈妈,我们在逐渐抛弃你给的肉体。

    我们用感光系统代替了眼睛,自此可以看到从伽马射线到无线电波的全频谱信号。

    我们用纳米压力感受器代替了耳朵,夜晚月亮拉动潮汐的声音常常将我吵醒。

    我们替换了嗅觉感受器,地球大气最微小的成分变化我也能察觉。

    我们丢弃了味觉,也抛弃了消化道,从此只有电池和营养液。

    我们的大脑神经嵌入了石墨烯片制作的莫特绝缘体保护层,可以在超导和绝缘中不断切换,用以抵御各种磁场的干扰。

    但我们的记忆依然完好无损。妈妈,我还记得你的怀抱。

    若干年前,木星轨道严重偏移,地球轨道跟着发生了巨大变化,回转效应下持续的章动变化逐渐改变了大气,气候逐年恶劣,地球生态在蝴蝶效应中走向无能为力的未来。

    振荡模型的预测结果告诉我们必须准备离开了,但我们的自然形态对于太空旅行的物理条件和时间需求而言过于脆弱。好在科技的积累足以让我们跨越这道鸿沟,我们大多数都自愿接受了改造。

    以后如果能一直维护得当,我们的大脑预计都能够存活数千年。

    在我们离开100年后,木星吞噬了火星,它正在向地球逼近,太阳的核心也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内爆。在我们离开的仅仅300年后,氦闪摧毁了地球。

    就这样,地球文明的过去被抹去了。

    好在400年后,我们就幸运地找到了一颗合适的行星,一切从零开始。

    我在一处有山丘和湖泊的平原上安顿下来,我把这里称为南京,没有梧桐的南京,一片荒漠的南京。

    妈妈,山上那坑坑洼洼的峭壁好像那座城墙。

    新行星有着和地球相似的重力和大气,还有丰富的水,我们曾无比坚信它足以承载过去所有的生命形式。然而,人类复苏计划不断失败,已经失去自然生育能力的我们无法在新星球上实现人造子宫,携带的冻存受精卵已经失败了大半,我们无数次眼睁睁地看着珍贵的人类种子在胚胎发育的早期就自我凋亡。

    不仅如此,鸟类、鱼类、昆虫的孵化都没有成功,哪怕是微生物的进化引导都失败了。原来我们曾经引以为傲的科技在脱离了自然条件后变得如此不堪一击,那些理论可行的希望在现实中不断被浇灭,我只有在梦里一遍一遍重温地球的万物——醒来以后,还要继续面对这个空旷寂静的世界。

    雪上加霜的是,在地球化的地质改造中,我们的活动引发了意料之外的火山运动,这场意外带来的高温直接摧毁了大量珍贵的地球生物样本。

    孤独和绝望开始吞噬我们,这远比死亡更加残忍。

    最终,我的伙伴们选择了离开,他们决定带上所剩无几的生物样本重新启程。他们分头行动,重新去外太空寻找新的家园。

    妈妈,我没有走,我还在这里守着我的南京,我的城墙,我已经不想再失去这里了。

    我在湖边的山上,那座我命名为头陀岭的山峰上,建造了巨大的射电天文台,每天等候着重返太空的伙伴发来消息。我们像大海中的鲸鱼一样互相呼唤,要过数十年甚至数百年,才能互相听到彼此珍贵的问候和回答。

    我在天文台守了几百年,直到最后一个信号点消失在检测范围内,仍没有等来新家园的消息。

    我们始终未能做到人工复制大脑的自发适应性和创造力。那么,数百上千年后,我们或死于这颗异星球,或死于漂泊的飞船,当我们最后一个人死去时,人类的思想意识也就此消逝了吧。

    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我的拟南芥种子发芽了。

    它在一个清晨张开了两瓣嫩绿的子叶,在微风中抖动,那么小,那么绿。

    我又一次看到了生命的希望。

    我把它养在我的挖掘机机械臂的翻斗里,时刻监测着她的生存状态。

    她从绿色渐变成淡紫白色,莲座状的基生叶日益张开。我就这样每天捧着她,在她叶片气孔传来的均匀呼吸声中入睡,睡梦里都是林荫如盖的参天梧桐。

    然而,她的体内养分比例还是在成长中无可挽救地失调,我翻阅了所有植物学书籍也找不出她的病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日益枯黄的莲座叶把萎靡传递到了茎生叶,最后主茎带着还未长成的花序软绵绵地倒下,就像当初在失衡中逐渐无可挽回的地球。

    她一共陪伴了我0.07个地球年,那是我这几百年里最快乐的时光。

    但是妈妈,为什么生命说没就没啊?这来去之间,我们究竟得到了什么?

    几天前,我观测到了一次完整的超新星爆炸,爆炸的冲击波席卷了亿万公里,从明亮的蓝白色到炽热的橙红色,光的涟漪在翩翩起舞,成为黑暗太空中的灯塔。那一刻的空间和时间无限折叠,如同过去、现在、未来都只是一场幻觉,如同我从未踏足时空的洪流。

    一切是那么不可思议。

    我仍无法理解这标志着生命起点和终点的壮丽过程,正如我无法解决眼下生命凋敝的困境,我不甘就此消逝,但宇宙没有义务赋予我意义。

    虚无在不断地吞噬着我。

    现在的我没有肉体,没有皮肤,没有泪腺,我抛弃了所有这些脆弱的生物化的碎片。如今我的身体是挖掘机、运输车、水泥搅拌机的合体,我在这里不知疲倦地日夜吞吐着黄沙,建造了绵延万里又毫无意义的公路和楼房。

    我也造了一片城墙,比小时候你带我爬的城墙还要高。我特意在墙上挖出了很多坑洼的洞眼,我相信有一天会有燕子来筑巢。

    妈妈,你还记得那窝小燕子张着嘴找妈妈的样子吗?

    我一直都记得。

    妈妈,我想你了,我想回家。

    ……

    系统自动回复:

    信件退回。收信地址不明,收信人查无此人。

王悦旸(28岁) 哈佛医学院博士后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4年11月12日 03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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