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怎么告别呢?”“像当初见面那样。”
《末代皇帝》里的这段台词让我想了很久。见面是顺理成章的,告别却不是。见面是开始,告别是终结;见面是两条线的交汇,告别是两条线的分岔。世上的事,总是离别更令人费解。
大学毕业那年,离别从未如此真切地撞上生活。宿舍楼下那条石板路,我走过无数次。香樟树在阳光下摇晃,蝉鸣从四面八方传来,连空气里似乎都泛着潮湿的甜味。可就在那几天,那些熟悉的画面突然变得异样,好像再看一眼就要永远失去它们。
行李收好了,毕业照拍完了,聚会散了。几个朋友站在宿舍门口,互相拍了拍肩膀,说些“加油”“常联系”的话。我当时也笑着点头,但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后来我明白了,那些话是从嘴里说出来的,而不是真正存在的。
我站在阳台上,看黄昏慢慢爬上操场。那时候,觉得离别应该是件大事,是一场值得记住的仪式。可它却这样不声不响地发生了,像一片树叶落在地上,没有回响。
没多久,我便离开了。去了很远的地方,是一座热带小城,在那里开始工作。
我不是因为向往才去的,也不是厌倦了什么。说白了,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办——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四下张望之后选了一个远离原地的方向,避开一切熟悉的东西。我不觉得自己勇敢,更不觉得自己果断,那不过是种本能。
那座城市湿热的空气包裹着一切,连风吹过都黏着汗水的味道。我每天戴上安全帽,核对图纸、检查施工。忙碌让人无暇多想,生活变得像一台机器,每一部分都在运转。可到了傍晚,机器停下来时,我却感到一种巨大的空虚。
那时候,我会走到工地边,坐在一块石头上,看夕阳沉下去。天色暗得很慢,天边的云被拉得很长。这样的景色看多了,反而有点麻木。我坐在那里,偶尔会想起家乡,想起那条宿舍楼下的石板路,想起我们随口说过的那些“常联系”。可一想到这些,我又会觉得心里发紧,赶紧站起来往回走,像怕被什么东西追上。
和家乡的联系一直没断,但也没近过。朋友们偶尔发消息,聊聊他们的近况:谁考上了研究生,谁结婚了,谁买了房。那些消息就像一张张明信片,看上去很好,但和我没什么关系。我总是回复几句,但很快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知道,这不是因为我们不够亲密,而是因为时间和距离让我们变得陌生。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前行,渐渐看不到彼此的背影。那种疏离感不是一下子出现的,而是像水慢慢渗进沙子里,不知不觉就填满了缝隙。
一年后,休假回国。飞机穿过云层的时候,我看着窗外的天空。云海翻涌,阳光照在上面,亮得让人睁不开眼。我以为会有很多感慨,可其实什么都没有。
回到家里,母亲忙着给我做饭,父亲坐在一边问我工作的事。他们看上去很高兴,可我能看出来,他们也在小心翼翼地试探我。他们不问我为什么回来,也不问我以后打算干什么,仿佛只要我待在家里,就够了。
朋友们见了我,说我变了。他们说我没那么急躁了,看上去更稳重了。我笑着点头,心里却有些发酸。他们看不到的是,我变得更稳重不是因为成长,而是因为失去了某种东西。我变得谨慎,是因为我开始害怕失去。
休假的最后几天,我去了母校。校园还是那个样子,香樟树还是那么茂盛,蝉鸣还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只是操场上多了一些穿着学士服的学生,他们在阳光下大笑着拍照,嬉闹声传得很远。
看着他们,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告别从来不是一瞬间的事,它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从你意识到将要分别的那一刻起,它就已经开始了,而它的结束,也不是在你说“再见”的时候,而是在你真正释怀的时候。
告别并不只是失去,它也是一种积累。那些离开的事物会以另一种方式留下来,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在某个时候突然出现,让你感到惊讶,又感到安慰。
李煜在《相见欢》里写道:“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这句话曾让我觉得悲伤,觉得人生像流水一样不可逆转。但现在想想,那水流的方向,不是毁灭,而是延续。它带走了一些东西,也带来了新的可能。
我们总会告别,但告别不是终结,它是一场过渡。它让我们学会接受失去,也让我们学会珍惜拥有。就像那句话说的:“我们怎么告别呢?像当初见面那样。”
告别不是为了结束,而是为了以另一种方式开始。我们带着过去的记忆,走向未来的路,直到下一次重逢。
李世杰(24岁)中国葛洲坝集团市政工程有限公司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