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詹纳决定给儿子接种疫苗,这让他的妻子愤怒不已、拼命阻止。阻止无果后,忧心忡忡的女子唯有含泪向上帝祷告。
不必为这样的场景感到奇怪。在英语中,“疫苗”(vaccination)这个词的出现,都是因为爱德华·詹纳医生大胆把牛痘病毒(vaccinia)打到了人类身上。也别怪他老婆要跟他拼命,18世纪末,当詹纳刚刚对外界公布“嘿,我把牛的病毒往人类身上打”时,犀利的时政讽刺画家给可怜的被注射者们画上了牛角和牛毛,颇有点咱中国人说的修炼成精的意思。
然而这却是一个改变历史的时刻。
疫苗的发明,拯救了不可计数的人命。多年后人类回顾历史时会说,看吧,我们在自然界中消灭天花的进程,就是从詹纳医生接种牛痘之时开始的。而在那之前,几乎每个欧洲居民都会在人生中罹患一次这种感染力极强的疾病,三分之一的患者会不治而亡。
不过,如果把这段发现之旅的时间再往前面拨一点……
就在詹纳研究牛痘的一个世纪之前,一队来自俄国的使者抵达北京。他们远道而来,目标明确:学习清国的人痘接种技术。那是清康熙27年,公元1688年。如果要对詹纳医生的发现追根溯源,则这段抵抗天花的奇妙旅程,从这时便已开始。
只是那时候,我们的祖先们是直接将天花患者的病原体过给接种者,这跟后世疫苗接种的原理已经没有不同:让健康人接触小剂量的病原体,使其免疫系统经受一次锻炼,战胜了病魔一回之后,下次再见面,一回生二回熟,哪怕对方来势汹汹,也能熟门熟路就地解决了它们。
那年头,人们就头疼一点:如何给人创造与小剂量病原体的完美邂逅呢?
我们不知道1688年俄国使者在北京学到了什么,反正30年后,英国驻土耳其大使夫人玛丽·蒙塔古在君士坦丁堡见识到一路流传而来的接种技术。
它需要先在接种者手上划一道口子,再用针把天花患者的脓桨涂在刮痕里。这种方式就只有一点不妥:分寸把握得不好,接种者就直接患上治不好的天花了。这一技术流传到英国之后,医生们作了统计,有4%的接种者,终会因接种而死。
但这已经足以让法国思想家伏尔泰大大地点赞:我听说100年来中国人一直有此习惯,这是被认为全世界最聪明、最讲礼貌的一个民族作出的伟大先例和榜样。
听听,这夸的!他号召法国人民向中国人民学习呢。
但那时的中国,其实比他以为的还先进了一点点。18世纪,一群欧洲传教士在北京街头注意到了中国人的种痘术,立刻被惊呆啦。不同于欧洲人割刀见血的架势,中国人居然是把患者的痘痂磨成粉,然后往人鼻孔里吹!
到后来,咱老祖宗们都不用病人的痘痂了,直接用接种者、甚至接种多次的痘痂。这让接种变得安全了许多。即便到了当代,学者们写起论文,谈到那时中国的人痘疫苗技术,也得赞上一句“炉火纯青”。
而英格兰医生爱德华·詹纳,在那年头,正为当地人痘接种术的高死亡率所痛苦。
其实他并未发明什么。詹纳医生最重要的贡献,是对一个乡间传说较了真:一个人只要曾经感染过牛痘,便不会再染上天花。
牛痘是当年挤奶工人几乎人人会得的传染病。得病后,患者身上会起红色的水泡,但却没有生命危险。
詹纳决定自己试试。他从患了牛痘的女工手上取了点水泡里的脓,然后把它接种给园丁家的儿子。当这孩子从牛痘中痊愈后,詹纳又给他接种人痘——与其他人不同,接种后的男孩全无天花症状,一个水泡都没长。詹纳再“抓”23个人来做同样的试验,大家也都是同样的反应。
1798年,在围攻和谩骂中,詹纳将这一乡间传说的因由和效果写成了论文。
牛痘不会致命,也就是说,他让接种变成了一件百分百对生命无害的事情。
但以我们的角度来看,种痘术在人类文明中的旅行,并未就此画上句号。从北京到君士坦丁堡再到伦敦,接种术顺着陆路一路蜕变,不久则要顺着大海回到出发的地方。
1804年,一批牛痘疫苗经由东印度公司运抵广东。第二年,澳门爆发天花疫情,东印度公司驻澳门的医生“皮沈”带着他的医疗团队去贫民区为中国人接种,并专门为此写了一本《英吉利国新出痘奇书》——大名鼎鼎的托马斯·斯当东爵士帮他翻译了这本书,并定了这个浮夸的译名。后者是乾隆八十大寿时英国马戛尔尼访华使团中唯一一个能以中国官话跟乾隆聊上天的人,还遭到过嘉庆的冷遇,并于1840年在下议院舌战群臣,促成了鸦片战争的爆发。
无论如何,1805年,种痘术的环球之旅回到了起点。经历一整个康乾盛世,并在欧亚大陆绕一个大圈之后,这一凝聚着人类勇气与智慧的预防术最终成为了无害、稳定且能够推广的一种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