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生命的江河奔腾不息,无数往昔如泥沙,消散于时光的洪流之中。然而总有几枚火种,以其独特的光芒和温度穿透岁月的重重帷幔,烙印在记忆的苍穹之上。它们是成长路上熠熠生辉的明珠,温暖我们来时的路,照亮前行的脚步,成为我们心灵深处不可磨灭的回声。

  27岁,医院,眼泪,虚无。

  忘了这是待在病房的第几天。消毒水的味道已经没那么刺鼻,狭窄的病床成为我的常驻地。

  是的,我生了一场严重的病。曾经的我意气风发,溢出的青春里满是骄傲与无畏。可如今,前途光明的生活忽然停滞,身体的打击让我一蹶不振,沉默地躺在病床上数落下的点滴成为我每日的“功课”。也曾愤怒与不甘,抱怨命运的不公,可最终这些挣扎化为妥协、沉默与眼泪。凝视着窗外炽热得近乎刺眼的阳光,那明晃晃的白,似是命运无情的底色,强烈的虚无感如潮水般将我淹没。

  反复地煎熬,在自我折磨的漩涡中不断沉沦,我不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尽头。直到有一天,我看到病床旁默默伺候的母亲,阳光洒落在她花白的发梢,发红的眼眶满是疲惫与担忧。在那一瞬间,母亲为我操劳的日夜如电影画面一帧帧在我脑海中闪现。我惊觉,自己一直沉溺在悲观消极的泥淖中无法自拔,是多么的自私与懦弱。母亲默默挑起生活的重担却从未抱怨半分,我暗暗发誓,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

  连我自己也不曾想到,文学竟然救赎了我。偶然的机会,朋友给我寄了一本《红楼梦》,原本是打发时间用的,谁能想到书中人物曲折的命运、世事的悲欢离合深深吸引了我。厚厚的几个版本的《红楼梦》我没日没夜地读着,再到后来,《百年孤独》《偶像的黄昏》……渐渐地我竟忘了现实的痛苦,沉浸在书里头了。“书犹药也”,那段熬人的时光,是文学拯救了我,让我的生命有了意义。

  28岁,家,休养,蓄力。

  在家休养的日子,我开始写作。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我从未想过自己要做一名作家,这个词对我来讲太神圣太遥远了。作家应该是印在当代文学史中的鲁迅、老舍、冰心,星光熠熠。我写作的初衷大概就如史铁生所说,“我其实未必合适当作家,只不过命运把我弄到这一条路上来了。左右苍茫时,总也得有条路走”。

  是啊,人只要活着,不管主动还是被动,总得找一条路走吧。于是我开始了写作。从一开始漫无目的地写,到渐渐地能够进入心流状态,写到好的句子时常自己开心地“手舞足蹈”。写作让我充实起来,让我的生活逐渐有了快活的气息。

  2023年1月16日,《中国青年作家报》刊登了我的作品《风雨徐行且伴歌》,当时恰逢年关,那一期的主题是“陪你慢慢变好”。报纸竟然刊登了我一个无名小辈的文章,又是一个十分契合我当时心境的主题,这令我感动又感激。在这篇文章的最后,我写了这样一段话,“站在2023年的新起点上,希望自己不灰心、不放弃,勇敢前进,乐观生活。相信未来的某一刻,那些纠结的、犹豫的、放不下的一切,都会慢慢变好,逐渐释怀”。说实话,当时写下这段文字时,我是心虚的。彼时的我大概就像一个赤手空拳奔赴战场的士兵,“必胜”的口号喊得响亮,心里却十分胆怯彷徨。因为自己,因为迷茫的未来。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我一次次痛哭、崩溃,哭累后,当痛苦的情绪暂时被压下,我再抹干眼泪,重建自己,过几天又陷入新一轮的崩溃大哭中。循环往复,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但就算这样,我也跌跌撞撞地写着,享受着文字这片天地带给我的短暂平静与安宁。

  《中国青年作家报》的刊发给了我莫大的鼓励,在写作这条路上被认可,点燃了我的斗志。我坚持写着,一边崩溃一边写,流完泪接着写。渐渐地,《中国青年报》刊登了我的作品,《人民日报(海外版)》也发表了我的文章。收到报纸的那一刻,我仿佛一个懵懂的孩童,幸运地从命运的掌心接过了一颗梦寐以求、晶莹剔透的糖果。写作宛若一缕灿烂的阳光,洒入我的心底,激起一圈圈温暖的涟漪。

  29岁,工作,忙碌,奋斗。

  这一年,经历了太多人生的重要时刻。结婚、怀孕、工作、评职称……在繁忙的生活里,我崩溃的次数越来越少。忽然有一天,我意外地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崩溃大哭过了。时光循着既定的轨道转动,我在单调且规律的日子里奔波忙碌着,每天清晨步履匆匆融入城市的车水马龙,在工作场所与熟悉的面孔打着交道,重复着并不困难的任务。夕阳西下,原路返回,在夜色渐浓中结束自己按部就班的一天。

  日子被一点点碾碎,曾经被文学点燃的激情仿佛在这单调的循环中悄然消磨。也曾偶尔写过几篇文章,但心境早已浮躁,写出来的文字自然是上不了稿的。这一年,我第一次申报省作协,但没有成功。我看着自己因怀孕而日渐肿胀的身体,无奈地笑笑,怀着对文学的追念与淡淡的怅惘,继续埋头重复着生活。写作于我而言,似乎已经被淹没在生活的琐碎里,成为一个曾被短暂触摸的梦。

  30岁,生育,写作,在路上。

  2024年的我,开始扎根在日子里。生活宛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有时让人身心疲惫,可在茫茫人海中,谁又能独善其身呢?在充满荆棘的人生路上,大家都是背着沉甸甸的压力前行,没有人轻易喊累。写作之梦被现实的粗粝沙石消磨殆尽,封印在我心底一个不打算启封的角落。

  就在我以为写作从此与我绝缘,生活将波澜不惊地过着时,命运却陡然转了个弯,再一次将我这个迷路的孩子拾了起来——山东省第三十二届作家高级研讨班竟然向我伸出了橄榄枝。揣着这份从天而降的惊喜,我怀着孕参加了为期一周的培训,见到了众多文学大咖。我心中那颗文学的种子再次萌芽,努力伸展,这一年我第二次申报了省作协。

  这一年,我迎来了自己的宝宝,孩子出生的喜悦并不能缓解生育所带来的身体的变化与疼痛。不知是孕激素的影响还是几个月以来被困在家中压抑的缘故,一天晚上,喂完奶后看着襁褓中熟睡的宝宝,想到自己疲惫、走形的身体,我忍不住落下眼泪。生活呀,有太多无可奈何的时刻,但也得攥紧拳头,咬牙坚持。

  当我困于这琐碎、疲惫与自我否定的泥沼中时,市作协的桑老师说,拟成立“海右青年作家班”并邀请我参加。看到这条信息时,我正睡眼惺忪,顶着一头乱发喂孩子。文学,我的第二母亲,她没有嫌弃我时不时的背叛与放弃,在我困顿之时又一次伸出手,抚摸着我的臂膀,轻声将我安抚,以慈爱的目光微笑着鼓励我继续前行。在文学这条路上,有太多前辈、老师在我最艰难的时刻拉起我,将我从黑暗中托举出来,让我蹒跚走下去。

  2024年年末,我顺利晋升了职称,成功加入省作协,宝宝也健康快乐地成长,时光的馈赠令我应接不暇,只能满怀感激地拥抱这些喜悦。回首往事,一幕幕令人感动又心酸。如今,我终于可以充满信心地对自己说:“站在新起点上,一定不灰心、不放弃,一定勇敢前进,乐观生活。相信未来的某一刻,那些纠结的、犹豫的、放不下的一切,一定都会慢慢变好。”

  没有一朵花从一开始就是花,你看,我用亲身经历告诉你,深渊中,种子会扎根。黑暗里,花也会开。

陈晴晴 济南工程职业技术学院教师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4年12月30日  0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