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5年,我告别了我的25岁。
父亲说,人一生的平均寿命在七八十岁,取个中间值75,我的人生旅程,大约已然行至三分之一。他觉得,25岁,本该是职场上独当一面的年纪,而我却依然带着锐气与骄傲,活成他口中那朵未经社会毒打的温室花朵。
那个冬日的傍晚,窗外天色暗沉。暖黄的落地灯,将父亲的影子拉得又长又大,像儿时噩梦里的怪兽,叫嚣着要把我完全吞噬。空气中弥漫着饭菜将熟的香气,可我却什么也闻不到,只觉得喉咙发紧。父亲盛气凌人的模样,至今仍深刻烙在我的记忆里。他说我不懂人情世故、缺少社会阅历;说我一事无成、配不上“大人”二字。那些话语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刻刀,将“一文不值”这4个字,一笔一划刻进了我的心里。我至今仍记得,当时的自己默默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想要掷地有声地反抗,却始终没有说出什么。水杯袅袅升起的热气模糊了我的视线,只能任凭那股滚烫的羞耻感,从脸颊一直烧到心底。
那段日子里,沉重的打击让我陷入了长久的自我怀疑。仿佛独自走在一条深不见底的窄巷,夜色如墨,两旁的墙壁上满是湿滑的青苔,散发着陈腐的气味,又好像在嘲笑着我把生活过成了糟糕的模样。没有一盏路灯为我指引前路,只有未知的恐惧与无边的孤独盘踞心头。
站在冬天凛冽寒风中独自思考,当冰冷的风刺痛我的脸颊,也让头脑更清醒,反复叩问自己是否在秋天有所收获,是否在夏天辛勤耕耘,是否在春天忙着播种……我总固执地认为,一年就该有一些显性的进步,好让我更加坚定地对自己说:看,这一年并未虚度,从而心满意足地与它告别。
在纠结与焦虑的循环往复中,时间悄然走过了一个轮回。再次回望那时,或是审视此刻的处境,一切似乎并没有发生改变。曾经困扰我的难题早已随风而逝,但生活里又总是充斥着新的麻烦与情绪。即便如此,我还是硬着头皮想为自己挣一个证明。我开始笨拙地模仿那些“成熟”的模样:学着在会议时把尖锐的观点包装成圆滑的措辞,学着在满腹委屈时少了些转身离开的冲动、多了些一笑置之的从容,学着冷静地表达、告别泛滥的情绪化泪水。但我心底的信念从未动摇——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要亲眼看看,那堵横亘前路的南墙之后,也许真的藏着值得奋不顾身奔赴的光亮。
直到如今,我才发觉,当初头顶那片浓重到足以遮蔽整片天空的乌云,其实镶着一道璀璨的金边。那样的金边,是乌云之后无法忽视的橘红,如同火焰一般,想要积蓄力量冲破那层阻挡——像是告诉那些濒临绝望的人们,始终要抱有希望。那金边提醒我,光明与阴影本就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
从18岁踏出中学校门的那一刻起,眼看着生活的肌理里,开始掺杂进现实的粗粝沙砾,它们一点点磨去了我嘴角无忧无虑的笑意。也许曾经以为那是失去,可是后来才明白,那是岁月予我的馈赠:是加班后的神情淡漠,却在抬头瞬间遇上道路尽头挂着一轮皎洁的圆月;是在纷乱的生活缝隙,赴约一场久别重逢、忆起当年的心照不宣;是读到某句感同身受的文字时,窗外恰好有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岁末回望,我发自内心地感谢这一年。它让我意识到,我正在郑重地告别一部分的自己——告别青葱岁月里不切实际的硬气与骄傲。即便不舍年少的意气、懊恼在现实的洪流之中妥协,生活里值得深思的部分愈发增多,我学着习惯告别。
坦然面对告别,告别亦是一种接纳。就这样在告别与迎接中,我给自己的25岁画上了句点。前路依旧漫长,但我已不再惧怕那片乌云,因为我知道,无论它多么厚重,那道金边始终会在。那些被磨去的棱角,终将成为我抵御未来风雨最坚实的铠甲。时间无法倒流,是时候该继续向前。而这一路,好的坏的都是风景。
汤慧(26岁)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5年12月22日 0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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