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以为人生该按照自己所认为的既定轨道前行:考上理想的学校、跟上同龄人的节奏、活成别人眼中“靠谱”的样子。从高中到大学再到博士,哪怕成绩不算顶尖,我一直沿着这条自认为合理的人生轨道往前走。

  2025年,我以为仍然会是沿着既定轨道稳步前行的一年。但时隔3年,我又一次来到北京,不过这一次多了老师和父母共同的陪伴。我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试着依靠自己的努力抵抗身体和情绪的痛苦,试着努力追赶早已落下的学业,但这一次从医生那里,我的病第一次得到确认。从医院回来,身边很多人眉眼间流露出了心疼又复杂的神情,他们劝我放弃读博——仿佛“退”是一把精美的鞘,能替我收起所有与命运交锋的刃,似乎选择“逃”是对我身体健康乃至人生最大的负责。

  对我来说,我是希望能拿到学位顺利毕业的。可我的黑夜太长了,长到我已经记不清星辰的模样,也快要忘记上一次毫无负担地醒来,是怎样的光景。我不知道这浓墨般的夜色何时才会褪淡,不知道属于我的光,究竟会在哪一扇窗后亮起。

  我走不出我的黑夜。于是,我想先为自己点一盏灯,用文字来治愈自己。在治愈中,我的某些文字被某些读者共鸣了,我感到很开心,我知道我的灯照亮了自己也照亮了别人。有些文字并没有得到共鸣,它们暂时只属于我,属于我的心事。

  奇妙的是,当我开始提笔照亮自己的方寸之地,世界的暖意,竟也从四面八方悄然汇聚而来。这一年,我多次请假在家,每次长达数月,这也让长期远在外地上学的我有机会和父母在一起。在他们心中,我永远是那个长不大、需要宠爱的孩子,父母在公园里给我买了棉花糖和小风筝,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但我也发现父母已不再年轻,我会为生病暂时无法挑起生活和家庭的重担而难过,会为不受控的情绪让父母难受而痛苦。妈妈拉着我的手,眼角笑出了皱纹:“不要再自责和担心,我永远为那个坚韧、勇敢、善良的你而自豪。无论别人对你怎样评价,你的每一次进步我都看在眼里。”

  一位老师得知我的情况,什么话也没多说,只是悄悄邀我晚间去跑步。在老师的陪伴下,每天晚上的跑步成为我俩默契的约定。奇妙的是,随着奔跑中汗水的流淌,运动产生的内啡肽成了天然的止痛剂,而老师稳定的陪伴更像是一剂良药。某天晚上,我独自在操场跑步。月光如水洒在跑道上,我的脚步轻盈而坚定。我回想起这一年的起起伏伏:从跟不上学业到能够开展实验,从孤立无援到拥有陪伴的力量。珍惜和感谢那些不离不弃的人,我忽然懂得,那些人帮我战胜绝望,让我不再害怕黑夜与寒冷,自己也活成了银亮的灯盏。我也开始在力所能及之时做善事,比如为学校的公益基金会捐款,希望能把爱的火焰传递下去。爱的火焰,原来可以在传递中愈发明亮。

  这一年我慢慢学会与疾病和谐相处,慢慢开始发现隐藏在角落里的痛苦与幸福,慢慢懂得接纳变化的自己就是接纳真实的生命。如果问我这一年有什么开心的时刻,我想大概就是发现树叶间闪烁的光、发现忽然掉落的树皮。若想问努力是为了什么,我想说:努力不是为了实现目标,只是让自己开心地发现每时每刻的美好。

  17岁的我不会想到,27岁的我会遇到这段灰暗的时光,更不会想到,这段灰暗里藏着这么多温暖与成长。站在2025年的终点线前,我想说:谢谢你赠予的长夜,也谢谢你点亮的长灯。正是每一步不放弃,成就了裂缝中照进来的光。

刘鲁(27岁)中国科学院大学博士生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5年12月22日  0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