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亚雷兹：首相的让步

    多年以后，很多西班牙人依然念念不忘曾经的首相苏亚雷兹。人们怀念他的温和策略，也钦佩他在混乱的政治纷争中竭力维持平缓、避免分裂的手段。不过，在他在任那段时间，很多人可未必这么认为。

    且不说他是独裁者弗朗哥提拔的政客，在1979年以后，他第二次出任首相。尽管由于他的斡旋，各怀打算的政党勉强达成了和平选举的共识，但社会经济因为多年积弊，已经困难重重，老百姓肚子饿，就不大容易惦念政客的好处，而突然发生的社会转型，也让许多人尤其是军队感到不适应。苏亚雷兹还不算老，但据说已经力不从心，不再那么游刃有余。

    再往前看，苏亚雷兹就更难给人们留下太好的印象。简而言之，他根本就像是个会逢迎，会拍马屁的官油子。作家林达在书里写过他在弗朗哥当权时的表现。当上电视台台长之后，他利用这个机会巴结了不少人，请他们上电视露脸讲话。除此之外，每到逢年过节，他会细心地给领导们的夫人送花。

    他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假若没有后来的表现，很难想象历史会怎么书写这个旧政权下的人物。等到弗朗哥去世，他说服保守的将军们支持和平改革时，这手段就变得有点讨巧。用林达的话来说，他姿态低得“就像是自己的孩子来向长辈求助”。

    不但如此，他还颇有点两面三刀的意思，尽管与西班牙共产党等势力强大的反对派谈判，但他告诉这些手握军队的权势人物说，让他们合法是不可能的。等到木已成舟，他们再想反对，苏亚雷兹脸一变，又变得强硬无比。 

    通观苏亚雷兹一生，不太容易找到通常所说的“原则”这类词，而更多的是变通。这份变通让他在弗朗哥时代获得不低的政治地位，也让他在弗朗哥去世后那个让所有人不知所措的时代得以周旋。

    和西班牙共产党的领袖谈判，他挑的地点是酒店，方式是饮酒密谈。尽管对手名声不佳，而谈的又是严肃的涉及国家命运的问题，他仍然谦逊、诚恳。在底线之上，他愿意让步。他有分寸，不是那种“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硬骨头，用一个我们看来不全是褒义的词来说，就是“长袖善舞”。

    但如果以事后观察者的角度来看，没有苏亚雷兹这样的身段，要应对当时西班牙的乱象，实在有些艰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每个人都坚信自己的理念，一旦不和，宁肯战场上见。这时候，肯让步、不倔强的苏亚雷兹就显出他的可贵之处。意见不合？那就坐下来讲讲价钱。

    别忘了，这时候的苏亚雷兹，已经完全有不讲价的资格了。他已经成为首相，得到国王的绝对支持；他是右翼的领袖式人物，还有不少将军的支持。我觉得苏亚雷兹可贵，就在于这里：让步并不难，但处于优势地位而让步，就实在太不容易。历史上，谈判失败，和平的变革崩溃，往往便是因为缺少占优势地位者的让步。

    当然，让步也不是投降。否则历史只会从一面倒向另一面。苏亚雷兹给自己划的底线很清晰——和平与选举，然后就好声好气地照着这个底线为西班牙争取未来。他给出的让步很多，比如提高工人待遇和失业保险，以及不追究旧恶等等，其中有些长久在西班牙留下痕迹。

    但他本人则未能在首相的位置上待太久。有人说是因为健康原因，有人说是因为军队压力，总之，和平选举之后不久，他就辞职了。据说，之后谈论起他的人，也越来越少。据林达转述，西班牙的报纸前些年透露，他已经是个老年痴呆症患者，自己做过的事，早就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