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底,我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来到武警黑龙江总队,从一名大三学生变成一名武警战士。
为了让身上的学生味儿淡些、更淡些,让兵味儿浓些、更浓些,7月1日~15日,我来到老虎突击队,见识“老虎是怎么变成大王的”。
老虎突击队是隶属于武警黑龙江总队的唯一一支特战分队,主要担负黑龙江省12个省辖市、1个大兴安岭地区境内的处突反恐任务,其队员个个都是百里挑一、严格选拔出来的。即便这样,到了老虎突击队,他们都得“按照老虎的标准”,重新进行严格训练,不,是严酷的训练。他们的臂章与别的部队不一样,是一个怒目圆睁、张嘴怒吼的虎头。
15天的时间太短暂了,原谅我只来得及记下这6只老虎。
夏成明:跑着上“大学”
特战队员们的一天是从一个酣畅淋漓的武装5公里越野开始的。
凌晨4点30分,起床号伴着东方的第一缕朝霞响起。紧张的一天开始了,把背包装入背囊,迷彩服,制式腰带,作战靴,挎包,水壶,95式自动步枪,目标训练场,全速前进。这里不是猎人学校,也不是魔鬼周,这只是特战队员们的普通一天,从奔跑着开始。
“这是谁的衣服啊?这么干!借给我穿穿。”夏成明指着床上一件干迷彩服问道,说着便穿在了自己身上。“啊,真舒服!”7月的哈尔滨也能热到30多摄氏度,跑完武装5公里越野出了很多汗,跟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夏成明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的第几个5公里了,粗略算起来已经可以跑回山东老家五六趟了。他是一个大学生士兵,2009年大学毕业后直接参军入伍,由于军事素质非常突出而被特战队选中。一晃3年过去,他已经从小夏变成老夏,现在大家都叫他“夏班长”。
他说这是他的第二个大学,这一路是跑过来的,是爬过来的,在摸爬滚打中,上着一个别样的“大学”。他很乐意把特战队的生活当成“大学”来过,他说自己所学到的并非简单的军事技能,更多的是一种信念和意志力,当然还有一种“兵味儿”。不管是5公里,还是10公里,或者是400米障碍,你都得挺住。在奔跑中思考,在不断地思考中人就成长了。成长就是这么简单,坚持住,挺过来,你就长大了。这种成长不是谁赋予你的,而是自己跑出来的,爬出来的。
老夏恢复得很快,脸色已经正常,武装5公里越野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他已经熟悉5公里的每一段路程,从19分钟到18分钟,再到17分钟,他的速度越来越快。他说这个“大学”上得很累,却非常值得。
师青涛:让子弹飞
上午,六班长师青涛以59环的成绩结束了92式手枪的快速精准射击训练,但他对这个成绩似乎并不是很满意。作为突击队的狙击手,他以精确的命中目标作为训练标准,百分之百的命中率是必备的。误差关乎生命,他的眼里容不得误差。
“我再练一会儿,你们先回去吧。”师青涛把加时30分钟的据枪瞄准练习作为对今天“误差”的惩罚。
“当然,谁都不能避免误差,但是作为狙击手,我必须把误差降到最小。”说着,他开始据枪瞄准。
坚持30分钟端着枪一动不动,对于常人来说是很难做到的,平时的训练也只是10分钟一组。他说30分钟的强度是为了给自己的肌肉定型,让自己的肌肉产生“记忆力”,这样每一次出枪都能到达准确的位置。
“其实狙击手带给我的最大收获是一种自信,狙击手必须自信。只有相信自己能绝对命中目标我才会扣动扳机。子弹离开枪膛以后,我能感受到它在空中的高速飞行,不管它在空中划过怎样的弧线,甚至不管受到什么阻碍,我都相信它最后会以命中目标终结。”15分钟后,师青涛的双手依然纹丝不动,他左眼微闭,右眼穿过瞄准凹槽,透过准星尖直射靶心。
“呵呵,其实我觉得自己是很潇洒的,是我让子弹在飞,让子弹飞是一种很霸气很豪迈的感觉,这种享受你们是体会不到的!”说到这里,他的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然后他的右手动了动,好像在调整姿势,把枪握得更紧了。
20分钟过去了,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珠,眼睛依然紧紧盯住靶心。他似乎并不希望我们在身边“打扰”他,从嘴角挤出了几个字:“你们先回去吧,我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杨同飞:侠客行
午休前,医务室里弥漫着浓浓的烫伤药膏的味道,卫生员正在给杨同飞的手消毒上药,他的手心上有一串透明的烫伤水泡,但他似乎并不觉得痛,也不觉得有什么严重的。“习武之人难免磕磕碰碰,受点小伤算不了什么。”杨同飞似乎已经把这样的伤当成家常便饭。他今天练习高空滑降的时候,不小心把手握在了摩擦后产生高温的金属保护环上。
杨同飞,这个名字听上去就带着一种金庸武侠小说的感觉。事实也是如此,他12岁就进少林寺,练就一身少林功夫,15岁开始出国表演,去过不少国家,19岁参军入伍。由于身怀少林绝技,身体素质好,经过层层选拔进了特战队。用他的话说,他这十几年来一直过着一种“打打杀杀”的日子。
其实他没有夸张,他和武侠小说里的那些大侠并没有什么区别。以前他是潜心武学修炼,现在是把所学的东西用在了反恐作战中。这些年,他追随特战队进行各种反恐演练和实战,奔跑在东北的山林间和平原上,俨然一个侠客。
“我现在不行了,老了,训练的时候老是出问题。不像刚当兵那时候,真不是吹的,我真能飞檐走壁,现在练个滑降都能伤着自己。”说着他竟开始叹气了。
杨同飞的确已经是个老兵了,这十几年都是在刀尖上走“江湖”,他说很感激特战队,不仅磨掉了自己的“江湖”习气,入了“名门正派”,还让自己结识了那么多好兄弟,最重要的是,懂得了什么是忠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的誓言已经喊到骨子里去了。“我觉得自己的青春挺传奇的,哈哈,可以写成一部武侠小说。”他的眉头抽搐了一下,卫生员涂药膏的时候好像弄疼了他。
曹莹:意志体能
曹莹,1993年出生,是特战队里年龄最小的,现在他已经在特战队生活一年多了。以前他从未听过“意志体能“这个词,常规的体能训练他都很在行,他喜欢体能训练后大汗淋漓的感觉,他觉得那是一种享受。可是今天下午的意志体能训练却让他像“死”过一回似的。
“那是电视剧《我是特种兵》里才出现过的画面,我在那个时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也是一个特种兵。真正成为特种兵才知道自己也可以那么强悍。”曹莹好像对自己特种兵的身份有些诧异。
意志体能训练从午休起床后开始,所有人全副武装,作战靴,手枪,突击步枪,防弹衣,头盔,还要背上30公斤重的背囊。先是跑一趟1万米,然后以班为小组扛圆木或者抬子弹箱协作奔袭,紧接着向靶山冲刺,最后完成一趟800米综合障碍。中间还会临时安排一些“奇特”的项目,比如接受高压水枪的“洗礼”,或者躺在泥巴水里抱着浸湿的圆木集体做仰卧起坐,或者举着大轮胎在水中起伏。曹莹最难忘的还是在臭水坑里的来回匍匐前进,“水坑里什么都有,你能想象到的脏东西在那里都能见到。进去先呛几口水,然后就不那么矜持了。”
“刚开始的时候感觉这样的训练很恐怖,记得第一次训练完之后就虚脱了。那时候特希望自己生病,生了病就可以休息一下了,于是训练完回来就冲凉水澡,然后开窗户吹凉风,以为自己会感冒,结果第二天起床啥事儿没有!”说着这话曹莹摸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
“意志体能是在你具备一定体能的基础上,通过非常规、超极限的体能训练,磨练人的意志力,练就超出常人的耐力,从而提升在逆境、险境,甚至绝境中反恐作战的能力。在这个过程中,我从一个弱者成为一个硬汉,坚持到最后还在坚持。”曹莹对自己的这些经历感到很骄傲。
韩路:愤怒的馒头
终于开饭了,这是特战队员们一天最快乐的时候。
韩路的表情还没有从训练中转移过来,他左手紧紧地握住馒头,青筋都暴出来了,像是握住了一枚手榴弹,一脸愤怒。这已经是他在这顿饭中吃的第七个馒头了,但他好像并不准备收手。
“我是在吃掉今天的痛苦,我饿,我的身体极度疲惫,我要把他们都吃掉,消化在肚子里。”这是韩路独特的减压方式,他数着自己吃的馒头,也计算着自己所消化的痛苦和磨难。
对于不满20岁的韩路来说,这种高强度的训练对他来说是一种挑战,但他是如此的乐观,他愤怒地吃掉很多馒头,也吃掉了压力和疼痛。在这个消化馒头的过程中,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加工厂,馒头则是制造肌肉的原料,转动双腿,伸缩臂膀,机器就开动了,生产出的是一块块完美的肌肉,建筑出一个个精致的棱角。于此同时,由于消化了一次又一次的痛苦,心理也逐渐强大起来,男人的棱角就是这么练出来的,男人就是这么成长起来的。
韩路的成长历程正像指导员孟令杰说的那样,特战队教给他们的是目标和理想,接受痛苦然后化解痛苦,这正是现在的年轻人所缺少的,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做“奋斗”,更不用说“战斗”。在这里只有永不屈服的信念,只有坚持。
现在的韩路已经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怕苦了,他经常会秀一下自己身体的漂亮肌肉,没想到自己也能练出八块腹肌,更重要的是,他已经不那么稚嫩了,男子汉的坚毅与成熟出现在他的脸上,他真的长大了。
张健:老兵不死
一班长张健是本周的排值班员,过人的军事素质和管理能力使他在特战队里具有很高的威信。他总能在大家最没有精神的时候调动大家的士气,但他自己却是一名即将退伍的老兵了,今年是他在特战队的第5个年头,还有4个月他就要离开特战队了。
“我要为它站好最后一班岗!”说这句话的时候,张建显得有些悲伤。
他是安徽人,参军前是河南省散打队的种子选手,家里没有当兵的,家人希望他能完成这个心愿,于是他就来到了部队。由于基础很好,自己也很能吃苦,他很快就成长为特战队的骨干力量。他是总队的搏击教练,曾去北京总部参加过“高岭集训”,获得“勇士”勋章。
5年来,张健磨破了10双作战靴,跑坏了30多双胶鞋,沙袋也打烂了5个。细数着这些“战绩”,张健陷入了回忆。他为特战队赢得了荣誉,自己也在特战队里成长,在特战队里留下伤痕,也在特战队里收获坚强。
“其实我挺愿意留在这里,我生命中最好的时光是在特战队度过的,它教会了我太多东西,我终生难忘,也终生受益。”张健的声音有些低沉,平时训练时的大嗓门不见了。
“老兵不死,他只是凋零。我很喜欢美国五星上将麦克阿瑟的这句话。我想我不可能真正地离开特战队,它已经渗入我的骨髓了。”
夜幕降临,熄灯号响起,宿舍里鼾声四起,作战靴静静地躺在床底下。
月光下,臂章上的老虎依然在瞪视怒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