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企业须在“做空”危机中丢掉幻想

    遭遇美国证监会（SEC)调查，紧跟着被知名的做空机构浑水公司“恐怖袭击”，股票连续两天暴跌近70%。但新东方董事长俞敏洪面对媒体时仍然面带微笑。

    7月18日和19日这两天，恐怕将被新东方永久铭记。“被调查”、“涉嫌欺诈”，令国内教育企业第一品牌蒙羞。美国金融市场的投资者用脚投票，以高达50%以上的换手率，将该公司股票从22美元“踢”到了9美元。

    如果说因VIE（Variable Interest Entities，直译为“可变利益实体”）调整而被SEC调查在预料当中，浑水公司“浑水摸鱼”和落井下石则显然在新东方意料之外。

    习惯了站在学校的讲台上与同学们谈心和辩论，俞敏洪在金钱铺路的华尔街中经常迷失。去年，他在公开演讲中表示“后悔上市”，因为从前只想着怎么教学，如何让学生快乐地学习，而上市后他成天想着增加利润、提升股价，让投资者高兴。

    鉴于去年支付宝VIE事件的影响，对于这一次VIE调整，有美国投资者建议，新东方应该简化国内VIE公司结构，避免发生损害美国上市公司股东权益的事情，“你自己持有最好”。可结果，好事似乎变成了坏事。

    VIE模式是中国企业海外上市的通行方案，自从新浪公司2000年以此方式完成海外上市之后，国内互联网公司以及传媒、教育、消费、广电等企业，都采取这样的方法登陆欧美资本市场。

    简而言之，为了规避外资在中国的业务限制，由海外上市公司通过协议控制一家在中国本土注册的公司，后者负责实际运营国内业务。而这家本土的VIE的股东权益已全部转移给上市公司，在股权上相当于一个“空壳子”。

    新东方本土公司最早由11个股东构成，今年年初调整后，全部归在俞敏洪一个人名下。在新东方看来，那些老股东都已离开，基本上与新东方业务脱离关系，为使VIE结构更稳固，不出现意外，俞敏洪以个人名义担保整个海外构架的稳定和信誉。

    但在美国证监会（SEC)介入调查后，这被资本市场认为是“利空”。再加上浑水公司趁势介入，“利空”就演变成了灾难。

    “我扪心自问，这次给投资者造成的损失，确实与新东方的经营没有关系。”俞敏洪认为，股市的巨幅波动主要源于浑水公司这种不道德的投机机构刻意制造出来的“恐慌”。

    浑水公司在报告中主要质疑新东方的品牌学校是“特许加盟”，而非新东方“100%拥有”，因此构成对投资者的“欺诈”。

    新东方表示，国内凡是冠以新东方品牌的学校，全部是新东方直营。另外，新东方旗下子品牌泡泡少儿教育在全国授权了19家加盟学校，满天星品牌授权了两家加盟学校，这些加盟学校仅授权使用泡泡少儿和满天星品牌，而不是授权使用新东方品牌。并且，除加盟费用外，这些加盟学校自身的营业收入从未反映在新东方综合财务报表中。截至2010财年和2011财年，这部分“加盟费收入”只占新东方总营收的0.009%和0.045%左右。

    “它利用美国投资者对中国市场的不理解，发布不真实的所谓调查，制造利空消息，来套美国人的钱。这种公司不讲道德，只讲利润。”俞敏洪反问，“谁是真正的骗子公司呢？不要脸的人到底是谁呢？”

    去年以来，浑水公司锁定“中国概念股”连续发布“揭丑”报告，甚至导致几家诚信不佳的中国企业被摘牌。

    据知情人透露，34岁的美国人卡森·布洛克是这家公司的创立者。他在中国做过物流产业，一个偶然机会发现了中国公司的造假问题，进而干起了“做空”生意。

    这类生意通常的战术是：事先买入相关公司的空头仓位，随后发布质疑研究报告，造成市场恐慌，导致公司股价大跌，他们可以卖出仓位，获取巨额利润。据透露，这类“做空”机构本身就与多家“鲨鱼一样闻腥而来”的对冲基金有协同关系，早在发布负面报告之前就相互知会，并提前实施大规模做空布局。

    与去年6月涉及上百家“中国概念股”公司的大规模“做空”行动相比，这次新东方股价下跌给美国上市的中国公司带来的冲击相对要小。7月20日，新东方作出澄清后，股价大幅反弹，一度上涨超过20%。

    事实上，一年来在美国资本市场被反复折腾的“中国概念股”已经变得冷静多了。他们开始懂得，上市之路既通往天堂也连接地狱。

    一位熟知美国金融市场运作内幕的人士透露，其实中国企业在美国资本市场“被吃了很多遍”，先是发行价高估，承销商们大赚一笔；然后股价做空，对冲基金们饕餮一番；随后律师们来了，靠诉讼赔偿打官司“再把残羹冷炙吃掉”。根据美国法律，这一套上市产业链上的机构都“赚得合法合规”，只有被耍弄的中国公司背负上不诚信的十字架，“就像你被别人骗了，别人还说你是骗子一样。”

    有国内投资界资深人士分析，中国企业必须在屡屡发生的“做空”危机中反思自己，他们必须丢掉既有的“幻想”：

    其一，圈钱幻想。优酷网CEO古永锵就公开表示，中国企业应从这次教训中再次提醒自己，上市不是圈钱，更不是短期行为，而是一个新的起点。好公司会利用上市带来的资金及品牌提升，迅速增加技术投入、改善用户体验、扩大用户规模，拉开与对手的差距。而“勉强上市、流血上市或者造假上市”的结果，可能是名誉扫地、血本无归。

    其二，镀金幻想。不少国内企业将美国资本市场“想象成天堂”，华尔街金融机构完善、周到、细致的服务更让他们趋之若鹜，甚至以为在美国上市后，企业就有了“金字招牌”。事实上，从高价发行到做空牟利，美国资本市场更像一个合规、合法的“赌场”。那里拥有高度发达的金融技术和金融工具的各类机构如同“食肉动物”，在他们眼里，客户是“上帝”，也是食物。在这个环环相扣的“食物链”中，上市公司如不能表现优秀，恐怕只能变成别人的盘中餐。

    其三，“抱团取暖”幻想。金融危机后，中国公司成群结队赴美上市，使“中国概念股”成为美国资本市场的一道风景。某些企业在市场的追捧中失去方向，从众心理严重、随大溜，以为罚不责众，忽视了上市公司必须恪守的诚信原则。当下中国企业走出去“抱团取暖”，通常只是绑在一起赚钱的利益纽带，而没有上升到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精神纽带。正因缺乏这种精神纽带和崇高感的维系，在突发危机面前往往“树倒猢狲散”，一盘散沙，被对手各个击破。

    因为在股市遇到了不少“烦心事”，俞敏洪就一直在反思资本与企业的关系问题：现在的教育机构往往第一年就拿到资本，企业成长速度快，但容易急功近利，导致最后死掉的企业也非常多。企业的价值观扭曲了，捞一笔风险投资，将公司做大，上市套现，企业基业长青与可持续发展反而不再是目标。

    由于受到SEC的限制，新东方的员工在调查期内不允许买卖股票。在感受自己身价一天一个样的收缩与膨胀的同时，俞敏洪打趣地称，“跌到9美元还不买？！傻瓜都能挣钱。”

    俞敏洪坚信新东方正处于良性发展的轨道中，它是一家健康的公司。即便财报预测未来利润率增幅放缓，但公司现金流充裕，因为教育类企业的学费都是预付款，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精耕细作仍处于初级阶段的中国教育市场。

    新东方与浑水这样的投机性金融公司拥有完全不同的价值观，它们的“遭遇战”必然碰撞出火花。在新东方的世界，年轻人靠奋斗就能获得成功，但他首先要做个积极向上的“好人”；而在资本世界，一切成败的标准都数量化了，“骗子”似乎也是中性词。

    “它们有存在的合理性，那些不诚信的公司被攻击，会原形毕露，这是一种市场化的束缚制度。”俞敏洪这样给他的对手写评语，“但它们的存在也有破坏性，它们不讲道义，好坏通吃，也让市场产生不必要的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