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午后,骄阳下,北京城。下午1点,分散于京城不同位置的5间音乐场馆同时将厚重的大门轻轻阖上,挡去了门外的喧嚣;而门缝中隐约流出的美妙和声,如一股清泉淌过,舒缓着京城燥热的空气。
门内,谈修齐沉醉在乐声里。这名来自上海的大学生,利用暑假专程赶到北京。每天,他都会出现在比赛现场;连不公开售票的展演,他也拜托相识的参赛队伍拿到余票,成功“混”入音乐厅一饱耳福。
7月15日至7月21日,近万名合唱队员、50多场合唱演出会聚北京。男声与女声,高声部与低声部,无数个体人声相互交织在第十一届中国国际合唱节上。
在和声中变得年轻
本次合唱节共有166支合唱团队报名参赛,而10年前,这个数字是17。数字的变化,暗示了近10年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领略到合唱的魅力,尤其是在北京和上海这样的特大城市里,合唱已成为一些人的生活方式。
2009年组建的复旦大学echo chamber singers合唱团(以下称“echo”),主要由复旦的学生和校友构成。为参加本届国际合唱节,“echo ”赛前冲刺阶段每天练7小时,连续9天封闭式集训,进京参赛费用每人还需自理1000多元,不少人因训练和比赛耽误实习与工作……为什么这么执著?“echo ”团长朱培涛用“单纯”来解释:“在这里唱歌其实什么也得不到,还要交会费;大家仅仅是因为喜欢。不管在哪儿,只要声部齐了,就想唱歌。”
任教于上海某高校物理研究所的杨洋曾是“echo”的团员。“我很注重自己内心的音乐享受,光在外围欣赏对我来说远远不够,我的性格注重实践性,听到好的音乐,会更想参与其中成为它的创造者。”
贺智也是一位老“echo”。合唱让他从“一个唱流行歌的小伙”变成了“一个对合唱有感悟的人”,“不过分关注自己的声音,而是学会倾听别人的声音,学会团队合作。”
正是这种“团队氛围”,帮助京城某报社退休编辑任春魁在退休后保持着与社会的紧密联系。“我还希望通过唱歌、读谱、背词锻炼记忆力呢……唱歌能让人的心态啊身体啊都变得更年轻。”任春魁说这话时,表情调皮得像小孩。
认为合唱让自己变年轻了的,还有北京工业大学教师马瑞芹。“很多情绪会在唱歌时表达,很多事情都能通过另外一种方式去体会。歌声飞起来的时候,工作一天的疲惫都消失了。”
优美的和声背后
合唱将迥异的人声汇聚,熔铸为同一个声音的和谐。但优美的和声背后,每个个体却各有各的心声。
此番参赛国际合唱节的北京牧人合唱团,成立至今,各种生存压力就从来没有断过。这个由蒙古族、内蒙古知青和蒙古文化爱好者组成的合唱团,2004年成立时,只能通过团员的介绍,在中国人寿保险公司的一个办公场所排练。忆及当时情景,老团员任春魁说:“里头都是一排排的桌子和椅子,我们就自己提着一台电子琴过去定音用。”
这次参赛,北京牧人合唱团面对的一道拦路虎又是资金问题——每人200元的个人参赛费,对资金上本已捉襟见肘的牧人合唱团来说压力不小。任春魁说,“最后,阿老师的夫人说:‘我们这个团是一个整体,大家因为爱好蒙古音乐走到一起。我表示一个意思吧。’她捧上一条蓝色哈达,上头托了个信封,里头有一万元钱。我当时眼泪唰的就掉下来了。”
任春魁提到的阿老师,就是牧人合唱团的指挥,蒙古族歌唱家阿日布杰。牧人合唱团成立以来,他一直免费帮大家排练。
同为蒙古族的指挥家娅伦·格日勒这次也带团来到北京。她在1987年组建了蒙古族青年合唱团。与北京、上海不同,合唱在内蒙古的处境更尴尬。资金困境只是一方面,最大阻力源于观众与演员对合唱这一艺术形式的不认同。娅伦说:“合唱需要控制个性发挥共性,演员会因此觉得受了约束。很多当地百姓也没有体验过纯粹的合唱是什么样子。让人们从接触到认识,到喜欢,这个过程很艰难。”
相比于演员与观众基础,指挥的专业水平对合唱团发展的影响更为直观。
浙江瑞安市在两年前组建了瑞安市合唱团,成员多为中小学音乐教师,相比之下,该团指挥“很不专业”。这位“不专业”的指挥叫做嵇学余,学钢琴出身,在去年11月前几乎没有指挥经验。瑞安市合唱团团长王仕俊回忆,当初要聘任嵇学余时“连嵇学余本人都怀疑自己的能力”。新指挥甫上任时,甚至有团员找到王仕俊抗议,“这个指挥怎么行!”
压力之下,王仕俊和嵇学余都明白,指挥的水平必须尽快有一个大提高。王仕俊介绍,合唱团多次送嵇学余到温州市、浙江省多处接受专业培训。嵇学余本人也推掉了很多拨家教工作,专心练习指挥技术。“他现在上台沉稳很多了。”王仕俊说。
当初为什么不聘请专业合唱指挥?面对这个问题,王仕俊苦笑:“我们那个地方,音乐院校指挥专业毕业的人,至今还没一个。”
“音乐课不是教歌儿,是教音乐知识”
场地与资金困境,确实是很多业余合唱团绕不开的瓶颈。
对此,上海星辰合唱团这样解决:与上海音乐学院团委协商,将合唱团挂名成为社团,免费借用学校场地。就这样,今年3月底,合唱团在该校开始了第一次排练。
“这也只是目前草创时期不得已的办法。等合唱团发展上了轨道,有了经费来源,最终还要走向独立。”团长杨洋说,“我希望能把这个团发展起来,有自己的演出,也有外聘的演出……”本次合唱节,年轻的“星辰”选择了暂不登台。
指挥家邹跃飞在2004年创建温州市女声合唱团时,同样遭遇场地与资金困难。邹跃飞的办法是,利用他的爱人在艺术学校工作的便利,让合唱团免费使用艺术学校的专业琴房进行排练。后来,该团在国内外获奖无数,2010年起温州市政府每年都拨款支持她们的发展。7月17日,“温州女声”飞赴西班牙参加世界级合唱比赛,缺席了本次中国合唱节。
依托高校资源和政府引导,尽管能够暂时改善合唱的排练场地与资金问题,但加强音乐教育才是发展合唱的根本。
“眼下很多人音乐素质偏差,没音准,连简谱都不识,怎么搞合唱?政府要在中小学开设音乐课。并且这音乐课不是教歌儿,而是教音乐知识。”牧人合唱团指挥阿日布杰还指出,培养专业的指挥人才迫在眉睫。
星辰合唱团艺术总监、作曲家金承志认为,合唱要持续发展,不能没有商业演出。因为合唱团众多,而来自政府和企业的资金有限,然而,“因为中国的音乐人口太少,合唱商业化还需走很长的路。”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中国,“大齐唱”难脱政治鼓动气息;今天的合唱作品,尽管部分回归了音乐性,却面临新问题。“有的作曲家缺乏在合唱团的实际工作经历,导致作品的实践性不高,不利于演唱。好的合唱作品仍然严重缺乏。”为使更多青年作曲家一起参与人声音乐创作,今年,金承志在上海成立了合唱工作室。
冷漠的版权概念,是合唱在中国要面对的又一大问题。金承志的许多同行都因无法靠合唱作曲维持生活,而改行教钢琴或视唱练耳。“中国的合唱土壤已经出现,但相应的版权制度要尽快跟上。否则,合唱会处于一片畸形状态。”
合唱何时走出畸形局面?眼下尚无答案。在不缺喧嚣的当下,为期一周的中国国际合唱节确实还是显得过于静悄悄。就连身为北京工业大学百合花合唱团终身团员的马瑞芹,都不知道,就在刚刚过去的这一周,许多人中断了各自的日常生活,从国内外向她居住的北京集结而来。
马瑞芹也不知道她所在的合唱团有没有参赛。因为她最近没有参加排练。排练的校本部和她工作的通州校区相距太远,晚间去排练让她觉得力不从心,“毕竟工作了一天啊。”
她的女儿今年大三,曾经练过声乐,现在也很少唱歌了。
马瑞芹说,合唱团常要出国、参加各种比赛,连续的集训常常与工作冲突。参加得少了,就慢慢淡下来。“但对于合唱,我心里一直是向往的、认可的。”
只是,她得等待生活清闲下来。
实习生 饶梦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