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我坐在一家乐队声“轰鸣”的咖啡馆里,对面的人冲我直“嚷嚷”。我终于听清对方在讲“核物理”。我这个文科生只能以微笑来掩饰脑子里的一片空白。
突然,对方话锋一转,满脸严肃地说:“我在南三环已经买了房。车正在摇号。”
没错,这是我的一次相亲经历。
熬到乐队散场的时候,我仓皇而逃。正当我呆坐在公交车上,身边一位中年男人的手机铃声遽然响起:“啊,情深深雨濛濛,世界只在你眼中,相逢不晚为何匆匆……”
一瞬间,我像一只被剥了壳的虾仁一样,失去了坚强的外表,心里一阵惆怅:“琼瑶阿姨,说好的爱情呢?”
我已讲不清,琼瑶是如何走进我的世界的。童年记忆里,我一扭开外婆家的黑白电视机的按钮,方盒子就会唱,“一个女孩名叫婉君”或者“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等我成为少女,某地方电视台暑期档播的电视剧里,不是尔康在咆哮,就是小燕子在卖萌。
小时候,我一直不懂,电视剧里的叔叔阿姨为何总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成一团。当我开始懂了的时候,知道让电视机里外的人都哭了的人,叫琼瑶。
琼瑶如同空气,已经被我不可抗拒地呼吸了很多年。在我毫无新意的成长岁月里,琼瑶时不时地跳出来,向我隔空授意。
在谈爱色变的中学阶段,琼瑶也不曾缺席。高二暑假,为了准备高考,我们被关在教室里补课。那时不多的乐趣之一,就是在晚自习前偷看一会儿《还珠格格3》。最扫兴的是,正当全班同学都紧盯屏幕,看小燕子把永琪摇得像拨浪鼓的时候,班主任“啪”的一声关掉电视。紧接着,他在讲台上怒吼,青筋暴露,神似马景涛。
老师反对我们看言情剧,更抵制我们谈恋爱。我想,老师一定恨死琼瑶了。他们每天都得像防洪队员一样,排查堤岸有无“险情”。然而,班主任再火眼金睛,疑神疑鬼,也没能察觉,我竟然喜欢上了语文老师。
我读过的第一本琼瑶小说是《窗外》。它是我花两块钱从学校边上的书店里租来的,全身裹着胶带,书角翻卷。我一翻开,几页纸脱离了书脊,仔细一看,纸上还有泪痕。
这是琼瑶带有自传性质的处女作,女主人公原型就是她自己,讲诉了师生间一段绝望的初恋。
不过,我完全忽略了《窗外》里的悲情成分,只是幻想着在我的世界里,出现一个像康南老师一样的人。
那时,我身边最接近琼瑶笔下康南气质的人,就是我的语文老师了。他总爱穿一件旧夹克,声音有磁性,讲课的时候会做一番悲情状,显得很忧郁。最重要的是,他永远都不会讲我听不懂的解析几何。
我每天都盼着他来上课,并非爱听他唠叨永无止尽的语文试题,而是做着和琼瑶一样的康南梦。我会推开窗,望着窗外胳膊下夹着书本考卷、来去匆忙的老师们,再专心地寻找一个熟悉的身影。对我来说,这真是高三无聊生活里唯一有趣的事情。
当然,高中毕业后,我的这段康南梦就烟消云散了。一进大学,没人管,恋爱就凶猛了。我也松了口气,再也不用把身边的男生当哥们儿处了。
如果非要说有哪个作家可以从小伴我到大,如影随形,甚至挥之不去,琼瑶是其中一位。即使在言情小说泛滥、爱情偶像剧爆炸的21世纪初期,她的小说还是可以被拍成电视剧,电视剧可以被翻拍成新的电视剧。在当代大众文化传播史上,这也算是一个传奇。
2007年夏天,《情深深雨濛濛》、《还珠格格》还在热播,琼瑶带着《又见一帘幽梦》再次席卷电视屏幕。大学校园里,又有人谈论费云帆和紫菱了。我却在疑惑,为什么哥们儿还是哥们儿呢。有人跟我说,你也不学学紫菱,别整天像周笔畅。于是,我留长了头发,烫成了时下流行的梨花头,在风中摆来摆去,似紫菱一般摇曳生姿。我丢掉了球鞋,穿上高跟鞋,像绿萍一样,踱着舞步。
可现实是,男同学还是跟我谈时事政治,而不是风花雪月。
班上有一个男生,冬天爱穿白色羽绒服,还会套上一个乳白色护袖。借用琼瑶的笔调,这真是一个沉静的男子。毕业在即,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我有两张电影券,快要过期了。你们谁想去看,速与我报名。”他很快回复:“我报名。”
在看完电影回学校的路上,我“心有千千结”,想说点什么。而我快要张嘴的时候,无数个琼瑶笔下的女主人公都冒了出来,她们是如此的矜持和娇羞。而此刻,我感觉嘴角边有液体在流动,不是眼泪,而是被冻出来的鼻涕。我狼狈地沉默了。
当电视剧里的紫菱坐在马车上连说13个“晕”字的时候,我下定决心彻底告别琼瑶阿姨。我想,在她的爱情课里,我是无法及格的。当然,在我的生活里,她也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