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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能给孩子们力所能及的合格教育，洗掉他们身上的泥土，让他们把本来的面目展现给我们。这并不是说一定要让他们都有很好的成绩，重要的是给他们一种对自己、对这个社会的正确认识，让他们敢于梦想。
2010年7月之前，燕兆时是一位在北京工作的工程师。经朋友介绍，他在燕京一所打工子弟学校做起了志愿者。那时候，这所学校已经风雨飘摇。有一天，他再次迈进校门，看到院子里停了一辆厢式货车，上面装了校长的全部个人行李。他知道，这所学校，就要散了。
燕兆时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辞掉工程师的工作，担任这所打工子弟学校的校长。他将学校改名为“北京燕京小天鹅公益学校”，接下了学校大大小小各项事务，开始自掏腰包办学。
“当时不管的话，我怕自己后半辈子会一直惦记，索性就一头扎了进去。”近日，燕兆时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专访时说，“我觉得这件事应该有人来管。没有人跳进去，它就永远是一潭死水，只有有人尝试搅动，才可能会有变化。”
没有人跳进去，它就永远是一潭死水
中国青年报：前任校长走的时候，学校处在什么样的困境？
燕兆时：当时学校主要面临搬迁的问题，这给学校持续办学带来了很大的挑战。对打工子弟学校有需求的学生，父母一般未能在城市中心找到理想工作，也没有能力把孩子送进公立学校，他们工作和居住的地方大多在城乡结合部，打工子弟学校一般也就建在这些地方。但是城乡结合部经常面临拆迁，学校就要重新租民房，并改造装修。即使只是简单装修，过于频繁也会造成不小的花费，这对于入不敷出的学校来说是雪上加霜。房子也不好找，一些房主不愿意租房给学校。
中国青年报：您为什么决定接手这个学校？
燕兆时：我之前是做工程师的，接手这件事之前也进行过评估，结论就是不能做。但该想的已经想了无数遍，到头来还是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关要么管。不管的话我怕自己后半辈子都会一直惦记，索性就一头扎了进去。其实不管是接下这个学校，还是后来办校舍，可以说都是“被动的”。但教书育人不同其他，要做就只能做好。
中国青年报：您的亲人朋友对这件事是什么反应？
燕兆时：除了我母亲，没有一个支持的。而母亲支持我，也跟她对这件事认知不太深有关系。来这里采访过的记者朋友希望我能坚持下去，但也都认为办这种学校太难了。可我觉得这件事应该有人来管。没有人跳进去，它就永远是一潭死水，只有有人尝试搅动，才可能会有变化。
这些孩子的智力水平同城里孩子没什么区别，但成长背景让他们对自己期望值降低了
中国青年报：您曾经问孩子们长大后的理想是什么，一年级学生的答案是艺术家、舞蹈家，五年级学生的答案却是啤酒推销员、保镖和清洁工。为什么会这样？
燕兆时：我先讲个例子。上学期来了个孩子，到了读三年级的年龄，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于是我建议他从一年级开始读。后来他的成绩逐渐上升到中上游，他打工的父亲高兴地说：“太好了，蹲一年级蹲对了，我们什么都不求，只希望孩子好，以后能认个字，会上个网。”——他根本没想过让小孩以后考个本科或大专。
这些孩子的智力水平同在城里上学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但成长背景让他们对自己的期望值降低了。一方面，他们周围的亲人朋友大多都是打工族，别人从来不认为他们会有更好的发展，他们也就没有相关的概念。另一方面，由于家人文化素质和农村条件有限，他们的受教育水平也往往偏低。他们懂事以后，会意识到自己与其他同龄人的差距，认为改变是不靠谱的事。
中国青年报：这是不是意味着学校要负起家庭教育的责任？
燕兆时：对孩子的教育需要学校和家庭配合完成，但打工子弟学校能借到家长力的地方很少。这些家长的社会适应能力较差，对子女的引导教育能力也有限。一些家长为了生存疲于奔命，根本没时间管孩子。还有一些孩子是孤儿、单亲等。学校不仅要负责教育他们，还要建校舍，帮助管理他们的生活。据我们观察，成绩最好的往往是住校的学生，他们白天晚上都在学校环境的熏陶之中。
中国青年报：学校里的孩子有什么特点？
燕兆时：这些孩子有点像我们这代人小时候——独生子女较少，人际关系平和。所以他们大多不娇生惯养，也比较活泼有趣，这是他们同很多城市孩子的不同之处。不过有的学生刚来时没有读书、课堂的概念，容易表现得自由散漫。我会把教育与现实相结合，帮助他们建立行为规范。以前有个学生，上课时坐得歪歪扭扭，对老师的纠正也不以为然。我就利用他重视以后找工作的心理，让他意识到，这种坏习惯可能影响以后应聘，他就愿意听了。
还有的学生，直到上了高年级都没有阅读文字的意识，读书时只看图片。我们就在中午吃饭时间，用录音机放故事听，放到一半时停止。把剩下的内容打印出来贴在教室里。渐渐地，有学生开始去看打印的内容。还有人到图书馆借这本书来读，大家就传着看了。
中国青年报：您希望学校的教育达到怎样的目标？
燕兆时：学校现在的校名叫“燕京小天鹅公益学校”。这些孩子本来与其他同龄人没有不同，都是“小天鹅”。但由于成长背景，一些人包括他们自己都认为他们是“鸭子”。继续抱着这种想法，他们以后可能真的就变成“鸭子”。我希望能给孩子们力所能及的合格教育，洗掉他们身上的泥土，让他们把本来的面目展现给我们。这并不是说一定要让他们都有很好的成绩，重要的是给他们一种对自己、对这个社会的正确认识，让他们敢于梦想。
对打工子弟学校来说，办得越好，困难越多
中国青年报：现在我们学生最需要的是什么？
燕兆时：对学校来说，课程是基本的东西，所以老师，尤其是稳定而合格的老师最重要。随着有关报道的增多，来这里支教的志愿者也越来越多，但是固定或有规律来的人不多。有一个“我爱足球联盟”社团的志愿者，会轮流来为孩子们上体育课。他们有200多名会员，所以分到每个人头上的工作量不大，能保证连续性。
不过，靠志愿者上语文、数学、外语是不行的，因为能从周一到周五不去工作全职来上课的人非常少，主课还得由全职老师负责。小学课程本身难度不大，但需要老师具有稳定性，并且有灵气，能够提起学生的学习兴趣。学校最缺的就是这样的老师。
中国青年报：学校教师的组成情况和待遇怎样？
燕兆时：目前学校有500多名学生，22名全职老师。老师全部是专科学历以上，还有研究生和留学归国人员。他们平均年龄30岁，从50后到90后都有。来这里的老师一定是对教育感兴趣的人，所以能够忍受工资比平均水平低。但是他们也要生存、要养家，所以我尽量把工资往上提，这也有利于招到素质更高的老师。学校的支出主要用在了师资方面，后勤等只能说是在凑合。
中国青年报：办打工子弟学校和办一般的私立学校有什么不同？
燕兆时：私立学校如果办出了名气，会吸引更多学生来报名，学校可以在费用上涨价。但是打工子弟学校学生的家庭经济状况大多不好，学校不可能增加费用。每个班还要留出几个特困生名额，给他们减免学费、住宿费等。此外，打工子弟学校即使办得好，有钱的人也不愿把孩子送过来，而可能会有更多的困难家庭学生来报名，导致学校财务收支不平衡情况加剧。所以，对私立学校来说，办得越好，收益越大；而对打工子弟学校来说，办得越好，困难越多。
中国青年报：下一步，学校会有什么样的办学计划？
燕兆时：我们打算进行一次更系统和全面的教师培训。我们接下来的任务，是要找到愿意为学校进行培训的人员或机构。
目前学校的捐助主要来自于个人，公益组织还不多。因为大家的帮助，现在学校的收支基本能达到平衡。学校里孤儿、残疾、单亲这一类学生，去年有62个。就我已知的情况，今年会新增将近10个。他们需要我们投入更多人力、财力、物力去关注和照料，可能会让刚刚实现财务收支平衡的局面又被打破，这是我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
本报记者 周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