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拉里一起，行走在刀锋上

    两年前一个盛夏的傍晚，伴着夕阳的余晖，我在漓江边睡着了。只觉得像回到了刚才试图抵达的漓江江心——每一步靠近，就有一寸身体被淹没，也就有一种更强烈的失重感。慢慢地，我觉得自己好像飞了起来，浑身也升腾出一种自由的快感。

    我不知道，那刹那间忘我的体验，是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了拉里所说的“极端的幸福”。那是他所追寻的，也是我顺着他的指引一路行走所要寻找的答案。

    在英国作家毛姆的小说《刀锋》里，主人公拉里所要找的“幸福”，是人生的意义，抑或说是一种终极真理。亲眼目睹战友的死去，引发了拉里对生命的感触和困惑。“我想弄清楚上帝究竟有还是无，我想弄清楚世界上为什么会有恶。我想要知道我的灵魂是不是不灭，还是死后一无所有。”

    这句话对我的震动，我到现在都难以忘记。合上书，竟有些莫名的沮丧：我为什么就没有认真想过，我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在潜意识里，这个问题似乎从懂事起就是有答案的。从小就被长辈们灌输要这样那样活着，为了这个那个活着，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崇高正确，自己却从没真正去想过和质疑过。

    书本里也给出了各式各样的答案。歌德说，我这一生就好像推一块石头上山，石头不停地滚下来又推上去；雨果忧郁地认为，我们都是被判了死刑的罪人；孔子说，生无所息……就连高中语文课本里，也专门放进一篇文章，来解答《人是什么》。

    关于人生的意义，答案比问题要多得多，很多人也找到了完全满意的答案。但是，那不是拉里对人生的回答，也不是我的。

    “除非我对一些事情有了一定的看法，我将永远得不到平静。”拉里说这句话时，便变成了自己脑中那个“半明半昧的观念”的提线木偶。出发，在行走中寻求，是他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在《刀锋》的扉页上，有这样一句话：“一把刀的锋刃很不容易越过；因此智者说得救之道是困难的。”拉里的救赎之路，也是一面难以逾越的刀锋，他执着地寻找着自己的人生归宿。

    在塞纳河边“闲荡”，在巴黎学习希腊文，在德国的农庄打工，在煤矿井下干体力活，在印度各地朝圣，还有伦敦和希腊，这一串串足迹，都指引着他走向那个“虚无缥缈的理想”——就像天文学家在寻找一颗只有数学计算说明其存在的星体。

    我也跟着拉里在旅行，希图从这本书里，找到一种开启内心世界的智慧。但是，读完最后一页我才发现，拉里带给我最多的思考，不是他最后从印度吠陀哲学中找到了人生的真谛，而是他寻找的过程所带给我的启示。

    从拉里身上，我看到了自己。只是我仍然不确定，拉里的救赎之路，是不是也能牵引着我走向我的得救之道。我只能先出发，再慢慢找。

    我已经记不清，桂林漓江之行，是我的第几次远行，但在漓江边上那短暂的时光，可能最接近拉里所描述的那种幸福和快乐。“只有一件事同它相似，那就是当你一个人坐着飞机飞到天上，越飞越高，越飞越高，只有无限的空间包围着你，你沉醉在无边无际的空间里。”他说。

    漓江之后，我还去了云南的几个地方，以及贵州、四川和重庆。一直到现在，还剩三个省，我的脚印就遍布了中国内地所有的省份。

    大多数时间里，这种行走不是享乐和消磨时间。有时我会像拉里一样提着刀走进丛林，试图寻找丛林深处壮丽的景色，体验那种惊心与恐惧。我也会和陌生人聊天，从他们出生的乡土里，体验他们或简单或复杂的痛苦与快乐。更多时候，则是背着行囊前行，像一个苦行僧。

    好友问我，为什么这么不知疲倦地旅行，我说：探索世界，发现自己。每一次旅行都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关于生命、死亡、信仰，其实都是在找寻那个终极的问题：活着的意义。

    只是这种寻找本身，也会带来痛苦。当你用刀刃在灵魂上割出一道裂口，痛苦便会涌出来。

    电影《燃情岁月》里，印第安人一刀说：“有些人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并以此行事。这些人要么变成了疯子，要么成为传奇。” 

    拉里在很多人看来，可能是个十足的疯子，但他在我心里，却是永远的传奇。

    我离他的顿悟，离我自己的答案，还有很多路要走。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翻越我的刀锋；但我知道，在翻越之前，这寻找的过程，便是我生命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