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师斯坦利·格里尼是个工作狂,他拍过倒塌的柏林墙,也拍过硝烟中的伊拉克,他的朋友劝他到北极放松,看看皑皑白雪的格陵兰岛,拍拍憨态可掬的北极熊,心情可能就没那么沉重了。
结果,格里尼捏着相机快门,面对格陵兰岛,心里却一点儿都不痛快。本应覆盖着白雪的岛屿,被散落一地的废弃电子产品占领。没人要的电脑主机,碎屏的过时手机,老掉牙的处理器和显示屏,映着焦黄色的夕阳斜晖,陷在洁白的雪地里。
这一幕让摄影师生气了。这趟北极之旅没让他解压,反而添了一份怒气。“当我真正踏上这片电子垃圾场时,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这里就像一座巨大的黑色坟墓,里面充斥着来自西方文明的电子残骸。”格里尼在图片说明中写道,“我想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追着电子垃圾的尾巴,他开始满世界寻找“电子坟墓”。 几乎每天都有人用各种理由,抛弃手中的电子产品,款式老啦,速度慢啦,别人都买新的啦,手里的电子产品就进了垃圾箱。就这样,这些被抛弃的电子产品成群打捆地塞进集装箱里,挨着号在港口排队,等待轮船将它们带走,奔向亚洲或者非洲埋葬。
事实上,这样的地方正越来越多。根据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发布的报告,目前全世界电子垃圾以每年3600万吨的速度增长,仅就中国而言,到2020年,中国废旧电脑最多将比2007年翻两番,废弃手机将增长7倍。
曾经摆在商场里包装精致的手机和电脑们,以垃圾的姿态抵达了它们的终点。它们被扔进垃圾场,像废报纸一样捆绑成一团,挂在杆秤的一端,论斤出售。在尼日利亚,一袋重11千克的废弃电脑主板,价值两美元。
格里尼发现,为了能够换回这样的钱,生活在电子坟墓里的人,竟然把堆成山的电子垃圾当作自己淘金的乐土——
在尼日利亚拉各斯市的垃圾场,孩子们像逛游乐场一样满地寻找电子垃圾,在街头比划着自己今天又捡到了什么“宝贝”;
在印度,女人们围坐在摆满废弃电路板的桌子前,像熬粥一样把电路板塞进锅里,以此从这些电子垃圾中提取些许金属;
在中国南方小镇,废弃的电子产品堆放在青草地和小溪边,女人们坐在摇头电风扇前,一边哄着熟睡的孩子,一边像准备食材一样,一件件地清理堆满整整一张桌子的废手机配件……
当这位摄影师抵达的时候,空气里还弥漫着电路板释放出的古怪味道,它们来自溴化的阻燃剂,以及被加热的铅和锡。漂浮的毒物颗粒像白色浓雾一般,笼罩着既没穿防护服也没戴口罩的当地人,一同留在了格里尼的底片上。
“可怕的电子垃圾,曾经代表着时代最进步科技的东西,正在危害当地人的健康,甚至置人于死地。”格里尼说,“我的脑海中一直有这样一幅场景,一个宽敞的屋子,堆满废弃电脑主板,一个瘦弱的老女人在熔炼它们,可她暴露在外的双手已经由于长时间被化学毒素侵蚀而开始腐烂。”
但更可怕的结局是,也许走到最后,每一个人都会成为电子垃圾的受害者。那些焚烧废弃电路板提取金属的人们得到了报酬,却让空气从此浑浊,水流不再清澈,即便活在电子垃圾场千里之外的人也不能幸免。据《华尔街日报》的新闻说,那些烧烤电路板后收集的铅焊料,后来成为合金加工厂的原料,被打造成项链、耳钉等首饰,重新打包成箱寄回大商场。这么一来,电子垃圾的残余变身成含铅的有毒首饰,再度回到人们身边。
为了避免这样令人忧心的结局,也许下一次涌进专卖店抢购电子产品的时候,我们可以多问自己一个问题:有多少改变,其实不必要?虽然满心期待地嚷嚷着想要一台新的电脑、新的手机、新的音乐播放器,但是自己真的需要扔掉手里的旧玩意吗?电子产品开发商或许也可以想想看,推出一款新产品,真的需要更换通用的插口吗?要知道,改变一个小小的插口,就意味着无数的旧设备被提前抛弃,成为电子垃圾。
但跟新产品上市比起来,电子垃圾的新闻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当格里尼在中国南方小镇拍摄电子垃圾被粉碎的画面时,还有摄影师拍摄着,同样在中国南方的工厂里,新一代的电子产品也正在加工出厂。它们被包裹在鲜艳的盒子里,等待着坐上轮船驶向世界各地。在亮着灯的购物广场,准备扔掉手里旧设备的人们排着队熬着夜,兴奋地等待着新产品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