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长大,这个城市也在长大。猛然间回头看看,却发现总是会有些不变的东西,始终守在那里。
在我小时候,北京城的概念只限于二环路。
8路公交车沿着中轴线纵向穿城而过,绝大多数乘客会在北行方向的倒数第三站之前下车。剩下的出了城的那两站形同鸡肋,或者用现在的眼光来看,仅仅是小区班车而已。
住在鼓楼外大街,哪怕只隔着两个街区的距离,我也从不敢妄言自己是“城里人”。
城外人的生活是朴素甚至有些荒凉的。印象里,大杂院、小树林、沙土地、寂静的街道、单位后院的煤堆,这些构成了我童年生活的主要场景。基调是黄褐色,不知道是北京当年的沙尘暴让人印象太过深刻,还是我把早年间的记忆自动染上了老照片的颜色。
全家人挤在一间10余平方米的小平房里,除了潮还是潮。那时候家的概念就是吃饭睡觉,因为空间逼仄,屋里摆下几件必要的家具之后就几乎没有了活动的余地,所以很多事要在院子里做。
小孩子是没什么苦不苦的概念的,生长在这样的环境,大概会觉得世界本该如此吧。那个年龄,玩才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家里地方不够,正好可以和前后院的小伙伴整天疯在一起。跳皮筋、拍洋画、打弹球、挖蚯蚓、扔沙包……玩累了,回家吃过饭之后倒头就睡,也没什么可操心的。
但渐渐开始不满足起来。比如需要一个独立空间静心写作业的时候,比如去同学家两室一厅的大房子做客的时候。
9岁那年,终于搬家了。新家在西长安街一带,三室一厅的单元房,着实让我激动了好久。但代价是,脖子上挂着月票每天挤地铁上下学。那时候的小学生,生活半径大多是周围三条街道,因此,能每天独自坐地铁是一件特别拉风的事情。可我没有意识到的是,童年的游戏时光从此离我远去——别人凑在一起爬沙土堆打仗的时间,被我消耗在1号线转2号线或者2号线转1号线上。
中学时和同学聊天儿,说起未来。有人说特别向往那种每天坐地铁通勤的生活,喜欢一个人在城市中穿梭的感觉。我只能笑,因为这样的日子我已经过了8年。一开始是新鲜和刺激,还有一点点紧张,担心别坐过站,担心别被周围的庞然大物们挤倒。很快就是麻木,日复一日地混在人群中,钻进地下,40分钟之后再从另一个地方钻出地面,像极了生产线上等待被加工的某个零件。
一个人穿越城市,有大把的时间需要打发。我在车厢里看小说、背课文、听音乐,作业多的时候还会把本子拿出来做几道题。偶尔会遇到几个熟人,简单聊几句就各自下车,彼此也没有什么过多的期待。毕竟,独自上路才是最惯常的状态。
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我长大了。
北京也在变得越来越大。家门口修起了西客站,马路在不断拓宽,三环路、四环路、五环路直到六环路。我亲身经历了地铁月票从10元涨到40元、50元、80元,人越来越多,车速也越来越快。
上大学那年我又搬家了。家在北三环,离学校不远,狠狠心走着就能到的距离。不知是不是长大了的缘故,很多小时候觉得远得让人头疼的地方,也陆续进入我的活动范围。三里屯、国贸、香山、798,举着偌大一张北京地图,我越来越觉得距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我不断扩大自己的活动半径,努力让自己的见识跟上这个城市发展的脚步。只是从没想起来,回到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看一看。
我以为那里会像这个城市大多数地方一样,变得让我认不出来。
三年前,当我再一次搬回去生活时,却发现一切如昨。当然,沙土地和小树林都不见了,但街道上一排排的小门脸儿——灯光昏暗的粥铺、修自行车的地摊儿,还有每天拎着菜篮子逛早市的大爷大妈,一下子把我带回到1980年代,想起和爸爸妈妈一起往院子里搬蜂窝煤、蹬着平板三轮运冬储大白菜的日子。
这种熟悉,远比高楼大厦和灯红酒绿更让我觉得踏实。
我在长大,这个城市也在长大。但兜兜转转了30年,猛然间回头看看,却发现总是会有些不变的东西,始终守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