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代号M006踏上任务之旅。
他以连衣裤裹身、厚棉布蒙头,钻进一台小轿车驾驶舱。少顷,一台直线冲击机猛击他的肩膀,致其肩胛、锁骨断裂粉碎。
代号M006哼都没哼一声,更不需要治疗。这位“硬汉”是具尸体,此次执行的任务是帮助科研人员弄清楚,当汽车侧面受到撞击时,人能承受多大力量而不至于重伤。
在美国作家玛丽·罗琦《人类尸体的奇异生活》一书中,代号M006的英雄传奇只算得上“除夕夜里的烟花一响”。自从上世纪50年代出现“车祸模拟测试”,无数死者帮活人扛起了“挨撞”的重任。在他们的头颅和挡风玻璃碎得不分你我、腹部被仪表盘顶得肝肠寸断之后,人类工效学家判断出人体撞击力的极限,汽车制造商据此设计出更为安全的汽车。
根据一份2011年的数据,地球上“曾有人口”1076亿。光是零头,就比“现有人口”多。接下来的问题是,他们去哪儿了?
我想起来快20年前,最后一次见到外公的情景。被火化前,他躺在玻璃棺中,我跟着大人们从旁经过,向他告别。
说实话,我当时有点儿怕。那个人根本不像外公:他消瘦,外公是高大的;他安静,外公是健谈的;他戴着一顶滑稽的帽子,穿着老式衣裤。我意识到,外公已经离开了,遗体是属于他的旧房子,不是他。
若是罗琦与我谈过,她难保不会撇撇嘴说:“那所‘旧房子’之后的生活,真是弱爆了!”
在焚化炉里,皮肤和头发立刻着火、碳化、烧光。蛋白凝固,导致肌肉收缩,四肢逐渐弯曲,骨头出现,大脑从破碎的颅顶冒出黑烟,内脏消失,直到全身分崩离析……
更多时候,尸体们大大方方展示着自然的力量:脚变成几近透明的蓝色,能看见小虫们在皮下脂肪中筑起安乐窝;皮肤从指间开始脱落,无意中出演了一把《画皮》;有的女尸胸部变小了,有的男尸“那活儿”变大了——都是细菌的作用。
他们还有“超越自然”的力量。同一时间,你能让身体的零件出现在好几个地方吗?尸体能——头在美容科的解剖台上,面部掀起;大腿在人类工效实验室的模拟座椅里,已经骨折;手指在法医的培养皿中,正被噬咬;至于肝和肾,可能已经在接受移植者的腹腔中新生了。
更大的事儿他们也能干。1996年,尸体向伤情鉴定者“讲述”了环球航空公司800次航班爆炸坠毁的过程;2003年,他们作为武器试验的肉靶,为美国军方“服役”年满110年。
对待他们,大部分活人情感复杂,有的敬畏、有的恐惧、有的厌恶。“把某人爷爷的头割下来,拿枪射他的脸,你下得去手吗?”罗琦问美国司法研究所的一位研究员。
“嗯,有人帮我们割头。”对方并不以为意。罗琦只好说服自己:如果你接受不了死后医生会把你的眼珠子从眼眶里抠出来,那么就想一想,有另一个人因此重见光明。
只是,并非所有尸体的身后事如此丰富多彩。有些被埋了好久忽然重见阳光(或许是月光),然后被扒走财物;在中国古代,作为羞辱的鞭尸、剥皮实草和悬颅于城门之上,给人带来震慑。
“一辆冲向急诊室的推车速度是去往太平间的两倍多。”罗琦在书中写道,活着之时,我们争分夺秒;而当我们死去,尸体反而具有了永恒感。
这位女作家梦想着把尸体捐给哈佛大脑银行,理由是“以后炫耀我到过哈佛,不需要真正的好脑筋,只需要一颗大脑”。
懂得尸体的人,有时更懂得善待生活。因为如何处理我们终将失去的身体,其实对活着的人更有意义。当一位空难伤情鉴定员被问及飞机坐哪里最安全时,他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个钟头。当被问及最愿意坐哪里时,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头等舱”。
《人类尸体的奇异生活》
[美]玛丽·罗琦著 王祖哲译
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