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10点,你在做什么?
5月3日的这一时刻,27岁的章小婉的手机铃声照例响了,她收到了一首诗——美国诗人兰斯顿·休斯的《生活是美好的》。除了文字版外,只要回复相应关键词,就能听到中文和英文两个版本的朗诵音频,诗人金马洛还特意为该诗配了曲,即兴弹唱了一首民谣风的《生活是美好的》。
在这一天,有2.2万名读者共同读诗,他们并非身处一地。“每当我靠在床头读诗时,会想到,也许在另一座城市,甚至另一个国家,有一些人也靠在床头读同一首诗,这种感觉很奇妙。”金马洛这样说。
晚上10点读诗已经成为一拨儿人的习惯,每天的这个时候,他们都会收到一个微信公众账号的推送信息,它是“读首诗再睡觉”(以下简称“读睡”)。
“读睡”的名字并不诗意,它这样介绍自己:订阅我不一定能除皱,但一定能防衰老,每晚10点,为你读首诗。
它在自己的豆瓣小站上则宣称要建立一种新型的生活方式:“希望大家能养成起床刷牙、便后洗手、睡前读诗的习惯。”因为“其实诗歌距离你很近,只有一个枕头的距离”。
从1到10.5万
“读睡”的创始人范致行曾是个媒体人,当他喜欢上一个姑娘时,他决定用这种诗意的方式追求她。当然,还有一个不那么诗意的原因——这是一次移动互联定向服务的尝试。
2013年3月11日是“读睡”诞生的日子,范致行选择用一首挽歌作为开篇:“……天地小,人生短,这潮却能载我去远方,过了沙洲后但愿当面见领航。”这是英国诗人丁尼生的一首《过沙洲》,范致行在推荐语的最后写道:“朋友们,好睡眠,明天见。”
这个约定直到今天仍在履行,尽管范致行追姑娘无果,倒是引来了大批热爱诗歌的同好。目前“读睡”的订阅用户已达到10.5万人。
“读睡”的模式是一图、一诗、一推荐语加上音频朗诵。据范致行介绍,这是一个很开放的平台,任何人都可以来荐诗或是读诗。
在这个平台上,工作人员被称为“黑手团”,原因是范致行想让这些“幕后黑手”显得有神秘感。“黑手团”目前有20多人,曾参与荐诗的有100多人,曾参与朗诵的已有300多人。
这个团队大部分人都是“外行”。“格雷斯”本是电视台编导和配音员, 2013年,她被朋友拉进“读睡”。“那段时间我睡眠不太好,朋友说这里有很多不睡的神经病,睡不着可以聊天。”事实上,“读睡”没帮助她治愈失眠,倒是让她成为一名朗读者。
“格雷斯”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公开朗诵也是读诗,“那是在我上小学,学校组织扫墓时为烈士读诗”。现在,她白天为民生新闻配音,夜晚读诗,“这种变化一点儿也不困难”。
“无语僧”的日常生活几乎与诗歌不沾边,他是一个公务员,很少与身边的朋友提及“诗”这个字眼。看到朋友转发了“读睡”的公众账号,他也随之关注。
真正参与到“读睡”是2013年9月1日。那天,“无语僧”读了一首诗人骆一禾的《诗歌》,对他而言,这绝对是一个标志性事件。此后,他便加入了“读睡”的团队。
尽管在“读睡”读诗,但“无语僧”一直不想让周围人知道这件事,“毕竟没有那个生态,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谁都知道这不是诗歌的黄金年代,然而“读睡”成立一年多的时间,从1到10.5万人,有着读诗这个“秘密爱好”的人却越来越多。他们甚至创立了“读睡节”,“3月21日是世界诗歌日,又是世界睡眠日,简直就是世界读首诗再睡觉日。”为了庆祝这个节日,读者向“读睡”发来在床上读诗的自拍照。
读诗也得接地气
“‘读睡’避免诗歌精英化。诗人精英化,那是在拒绝读者。”“读睡”的值守“流马”这样说。“其实很多人对诗歌的误解,并不是因为读过诗后觉得不好玩儿,而是一种从众心理。我觉得‘读睡’就是用大众可以接受的形式,把诗推荐给大家,如果有可能的话形成一种影响力,改变大家对诗的看法。”
诗歌盛行的年代早已过去,范致行也明白这点,因此,他和“黑手团”也尝试着让“读睡”接地气。
2013年9月13日,王菲和李亚鹏离婚的消息一出,当天的值守“光诸”临时换了既定的诗歌,找到了一首佩斯里·雷克戴尔的《离婚的夜,新人送花》。
2014年3月2日,云南昆明火车站暴力恐怖案件发生后,“读睡”推荐了一首法国人勒内·夏尔的《愿它永生》,荐诗人“BOSS SOUL”说,它想借这首诗说的是:“真理在一支蜡烛旁等待晨光。”
2014年3月31日,当演员文章与姚笛成为大家关注的热点时,“读睡”推荐了一首《女人在礁石上透过透明船底看海》,诗中写道:“爱情带来的灾难,涌起来大过我们。我们左右为难的困境,会嵌入什么样的结局?……”“光诸”在推荐中这样写:诗歌并不是争论,它在评价的同时,必须要建构另外的东西,那就是美……作为对比的是,从文章的故事和他的公开信里,我们完全没有看到美。
将这些诗歌与现实勾连在一起解读,引发更多读者的阅读兴趣,或许这就是一种“大众可以接受的形式”。
除了拉近诗与现实生活的距离外,“读睡”的荐诗也很诙谐,都是读者看得懂的话。
所以,你可能在荐诗语中了解“心理星相学”是怎么回事,或是女同性恋者名称的由来,读到电影蒙太奇的概念,或是在英文中,描述马在跑时,“跑”这个词的不同用法。要知道,四足渐次落地慢走、前两足、后两足分别落地以及疾跑,用的可是不一样的动词。
看到这些解读,或许你已完全游离于诗在讲什么。对此,范致行强调:“读睡”只是用诗歌给读者一种陪伴。值守“亢霖”不无诗意地说:“当一首诗在每晚十点发出,数以万计的订阅者打开、阅读,通过关键词回复调取朗读音频来收听的同时,与编辑团队相关的各个微信群也针对诗、诗评、配图、朗读热火朝天,赞美与吐槽并存,剖析共争吵一色,共同的砥砺、取暖、宣泄、慰藉切题或离题,在看不见的世界里闪闪发光。这一切当中有没有包含一种庞大的治愈?我觉得,当然。”
关心粮食蔬菜也关注诗歌
3月14日,网友“雁渡寒潭”在“读睡”的论坛上发布了一个小调查:你愿意让现实生活中的朋友知道你写诗吗?他附送了作家李海鹏的经历:师兄翻看我的笔记本,上面有我高中时代的诗,还有一点儿画。每首诗的下面都有一个署名,艾略特、塞弗里斯、雪莱、海子。这些诗都是我的,但我署别人的名。你可以从这个细节验证我说过的话,当年写诗已经是很变态的事,再推论出我不愿意让人知道。
这件事引发大家的讨论,事实上,很多人有同感,同时大家也都怀疑,在这个时代,谁还在读诗?
3月8日,“格雷斯”在南京主持了一场为纪念波兰诗人维斯拉瓦·辛波斯卡举办的诗歌交流和朗读会活动。
此前,她曾担心没人主动读会冷场,“我以为现在大家都在看网络小说”,她甚至想着要不找几个“托儿”去,结果现场情况令她意外。
到了现场观众自愿读诗环节,大家竟抢着读诗:有即将领结婚证的情侣、80岁的老者、刚上小学三年级的学生、回家路上经过书店的上班族,还有一位有父母陪着来南京看病的女孩,她将诗献给自己的父母……
“如果在街上看到他们的脸,可能根本联想不到诗,但是他们激动地读着,甚至有人眼中有泪。”这个经历让“格雷斯”很受触动:“诗,原来从不是一帮所谓的文艺青年的自娱自乐, 它属于这么多人,白衣飘飘的年代没有过去,也许大家只是穿了件不同的外套。”
“格雷斯”认为,包括她在内的很多人小看了诗歌的影响力,其实“关心粮食和蔬菜的人,也在关注诗歌”。
“无语僧”说:“必须承认在现在的时代环境里读诗一定是小众的事,无论中外都如此。在这个大前提下,这些不同层次的热爱诗歌的人依然有广阔的空间可以施展。往大了说,这是对整个社会目前审美粗粝化趋势的一个反动。具体到每个人的生活,至少我们看到的是,参与其中的人很快乐。”
当被问及你有多爱读诗时,“读睡”的朗读者“不系舟”这样回答:“当你读诗的时候,就会觉得一下子从庸常的俗世中脱离了出来。我曾经想:我的理想是什么?如果在我老年的时候没有把自己吃成一个胖子,那么我希望我像辛波斯卡一样优雅。”
本报记者 张黎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