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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医院消防管理就你一个人吗？”“为什么自动喷水灭火系统设置在手动状态？”“这个模块是负责什么的？”“这个紧急电话通向哪里？”“能将火灾探测器的监测结果打印出来吗？”“喷淋泵启动一分多钟了，水压怎么还上不来？”……
7月15日上午，中国青年报记者随公安部消防局督察组来到济南市槐荫区106医院，对这里的重大消防隐患整改情况进行督察。面对督察组高级工程师张洪江的一连串提问，气喘吁吁赶到现场的值班工作人员满头大汗、一脸茫然，陪同检查的院长王建新除了自始至终陪着笑脸，几乎插不上嘴。
“没有消防安全就没有经济效益”
106医院位于济南市交通主干道经十路上，是济南最大的民营医院。因自动消防设施瘫痪、未设置封闭楼梯间、防火门80%损坏、部分灭火器过期等14项问题，106医院今年3月被判定为重大火灾隐患单位，并被区政府挂牌督办，限期整改。
因为济南西部急需一所综合性医院，106医院去年紧急搬迁过来，建于上世纪90年代的老建筑本来就先天不足，加上主要财力又用在了救死扶伤的医疗器械上，导致医院的消防基本处于“不设防”的状态。
除了被判定的重大火灾隐患，检查中，督察组还发现了另外两个问题：位于地下的水泵房缺乏防水防烟设施，遇到大雨等紧急情况容易“自身难保”；医院大院里的停车比较混乱，一旦发生火灾，消防通道就成了纯粹的摆设。
花两个亿购买医疗设备，却拿不出几十万元完善医院的消防设施，这并不是106医院的个别现象。如果说106医院火灾隐患的发生多少有着一些客观上的“无奈”，那么，聊城市东阿县恒源购物广场的火灾隐患却更多来自人为因素：安全出口及楼梯数量不符合规定；二楼出口被占用；一楼南侧安全出口设置卷帘门；四楼设置儿童游乐场所。
7月15日下午3点，督察组驱车赶到恒源购物广场时，还没下车就看到立在商场门前的巨大的“县级重大火灾隐患整改告示牌”，以及电子滚动屏幕上的“消防安全四个能力”标语。
在三楼的一处消防警报点，检查人员摁下消火栓报警器，等了几分钟也没见消防值班人员做出反应；打开三层服装大卖场一个角落里的试衣间，里面竟然有两块电表、3个电闸、6条裸露的电线“混搭”在一起……督察组发现，经过前期整改的商场依然隐患重重。
最让人心惊肉跳的是安全出口。作为人员密集型场所，安全出口就是生命安全的保证。这个4层的建筑设计有3个通往室外的出口，但有两个名不副实，其中一个通往一楼大厅，一旦遇到火灾根本起不到疏散的作用，另一个通往屋顶的出口干脆被用铁丝网锁死，平台上竟然养起了狗。“仅凭疏散通道这一项就可以定为火灾隐患单位。”张洪江说。
“火没烧到自己身上，心里想的还是咋赚钱。”占地4.6万多平方米的河南新乡火车站批发市场是新乡市最大的小商品集散中心，因消防设施不完善、日常消防管理混乱等，2013年、2014年连续两年发生火灾事故，今年4月被新乡市消防支队提请市政府依法关闭，原地兴建新市场。
7月17日下午，督察组来到新乡火车站批发市场，昔日里的繁华闹市已经被圈为一片空旷的工地，烈日下，几个商户隔着围墙在往外清理最后的货物。
由马路市场升级而来的火车站批发市场，初具规模是在上世纪80年代，市场内建筑多为临时搭建的简易房，经过30年的“盲目”发展，商户私搭乱建、经营区域内长期占用消防通道、消防设施瘫痪等现象日益严重，给市场埋下了一颗颗“定时炸弹”。火车站批发市场副总郑帅说，自己在市场干了20多年，一听到消防车响就提心吊胆，赶紧看看车去的方向。
虽说今年10月就要整体搬迁了，河南周口荷花市场的消防人员还是决心站好最后一班岗。
和新乡火车站批发市场一样，现有商户3000多人、日客流量5万人以上、浓缩了老周口人太多挥之不去的历史记忆的周口荷花市场，也是因为建设时间长，消防设施跟不上市场发展速度，造成被动整改的局面。
在督察组看来，荷花市场几乎囊括了所有批发市场的消防隐患：消防安全布局不合理，各建筑物之间防火间距不足；相邻建筑间搭设的遮阳棚致使防火分区过大；消防供水设施不完善；由于市场内没有停车场，没有货物中转仓库，大多数商户长期出店经营、占道经营，车辆、货物占用防火间距、堵塞消防通道等现象严重；电气线路混乱，私拉乱接现象严重，火灾一触即发。从2007年起，几次整改，几度反弹，最终的出路也是整体拆迁。
人员密集的酒店也是火灾隐患存在的重灾区。
2013年被列为市级重大火灾隐患单位要求整改的菏泽市开发区天容大酒店共6层，建筑面积3300平方米，因单位建筑存在未设置封闭楼梯间、顶层会议室缺少一部疏散楼梯，火灾自动报警系统、自动喷水灭火系统因故障无法正常使用等问题，被列为重大火灾隐患单位。
“原有120多间客房，现在只剩95间了，前前后后花了60多万元，这还不包括停业一年的损失。”天荣大酒店老板王盼荣对督察组和记者说，该酒店于1997年建成，很多消防设施达不到要求，过去也反复整改过几次没到位，这次才下定决心用一年时间停业整改，“连楼板都砸了，你们看我的决心有多大”。
督察组高级工程师吴国民指出，有统计表明，发生火灾时75%的人是被烟熏死的，“排烟不畅是天荣大酒店的重大隐患之一，由于没有办法实现机械排烟，为了达到消防安全要求酒店只能牺牲建筑面积方便自然排烟。事实上很多地市级酒店都存在类似情况，这个案例很具有典型意义”。
“企业的难处我们懂，整改需要资金，同时又怕耽误经营，但没有消防安全就没有经济效益。”菏泽市公安消防支队支队长焦培文说。
“缺乏责任心是最大的短板”
“要把排除火灾隐患和医疗安全同样对待。”经过4个月来的整改，济南106医院院长王建新对火灾隐患感到后怕，医院到处都是病患人员，一旦发生问题极易造成群死群伤的灾难。不过，还没来得及和领导的消防意识同步转变的，是消防值班人员的安全责任意识和专业技能。
当天上午，督察组来到医院主楼一楼消防总控室时，值班人员唱起了“空城计”，喊了半天才跑来，进行设备调试时动作生硬，技能明显欠缺。在刚建成不久的医院地下水泵房，快到中午了仍然漆黑一片。在督察组人员随身携带的手电筒照明下，记者看到应急电话上落了厚厚一层灰，崭新的设备上居然结起了蜘蛛网。当督察组要求医院消防管理值班人员前来了解情况时，几分钟后，刚才消防控制室的那名值班人员又急匆匆地出现在水泵房。
“既然控制室里设置为手动报警，为什么水泵房却没有人看守呢？发生火灾了谁来启动机器？”张洪江当场指出控制室存在的问题：自动报警系统没有按要求设定在自动状态而是处于手动状态，一旦发生火灾，报警器无法自动报警，需要消防专员人工确认险情后再启动报警控制器，这个过程需要2至5分钟的时间，将严重影响第一时间疏散人员，错失火灾发生前5分钟的最佳扑灭时机。
消防控制室作为自动消防设施的心脏，一旦火灾发生它就是第一指挥部。尽管这个“消防重地”要求必须全天候24小时有人在岗，并保持两个专业操作人员同时值班，但是在聊城市东阿县恒源购物广场的消防控制室，督察组遇到了和济南106医院类似的情况，应急电话试了几次都打不通，值班人员也是临时被叫回到岗位上来的。
当督察组一行人进入消防控制室时，发现一张《消防控制室火警处置程序》掉落在地上，在督察组的过问下，值班人员才弯腰捡起来拍拍灰重新挂上。薄薄的值班记录上字迹潦草，同一个人的签名前后字迹明显不符。在督察组的追问之下，值班人员承认值班记录上的签字很多都是代签的。尤其引起督察组注意的是自动报警系统的时间显示为“16:30”，整整比实际时间快了15分钟。“如果发生火灾，这种时空错乱现象可能造成法律纠纷，影响责任认定。”张洪江说。
“钱可以买来消防设备，但知识和能力不是靠钱能买来的。感觉目前最大的问题是自身的管理和实践操作能力比较欠缺，安全责任制度不够健全。有了好的设备，还需要有具备相应技能的人来使用和管理。”在张洪江看来，消防成本一次性投入比较大，而且不产生经济效益，但是它的维护保养、操作人员的聘用都要产生费用。另一方面，有隐患不一定必然发生火灾，火灾隐患和火灾有一种不对称性，所以很多企业对此重视不足，认为不如多花点钱在装修这些“面子工程”上划算。在某种程度上，人的消防意识才是最大的消防隐患。
就在济南106医院、聊城市东阿县恒源购物广场、新乡火车站批发市场等重大火灾隐患单位被政府挂牌督办的同时，一场全国范围的火灾隐患歼灭战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为预防和遏制重特大火灾事故的发生，切实维护公共消防安全，公安部部署自2014年5月27日起至10月10日，在全国范围内组织开展重大火灾隐患集中整治专项行动。据初步统计，截至6月30日，全国已排查发现重大火灾隐患单位8227家，督促整改1314家；排查发现区域性火灾隐患2987处，督促整改119处。7月23日，全国又有150家重大火灾隐患单位被集中曝光。从隐患问题分类看，消防设施未按要求配置或未保持完好有效的占92.5%；安全疏散不符合要求的占43.2%；占用防火间距、消防车通道或消防安全布局不合理，易燃易爆危险品场所与居住场所设置在同一建筑物内，电气线路敷设不符合规定，违法违规建筑，分别占11.0%、5.6%、5.1%、3%。
7月15日至19日，公安部消防局督察组在山东、河南两省历时5天，检查了6家重大火灾隐患单位。承担救死扶伤责任的医院，人员密集的商场、酒店、写字楼、批发市场，在经济效益与消防安全的天平两端，不约而同地向前者倾斜。在被消防部门督促整改后，他们加大投入、添置设施、建立预案、及时改造，但当督察组现场检查时却发现，不少单位消防安全管理都处于混乱无序状态，一些单位的消防值班人员连自动报警控制系统等主要消防设施都无法熟练使用。
“缺乏责任心是最大的短板。企业的自主安全意识和能力不加强，消防部门就成了‘保姆’，重大火灾隐患的防护还要靠企业自身。”张洪江告诉记者：“通过整改，这些单位购买了先进的消防设施。但我们发现，设备是买来配上了，但重大火灾隐患单位管理者和消防值班人员的安全责任意识普遍比较淡薄，操作人员技能不熟练，对设备不够了解，一旦发生火情很难保证第一时间通知疏散、发挥作用。”
记者在聊城市东阿县恒源购物广场看到，之前被售货台堵住的楼梯口疏散通道已经清理出来，楼梯口也装上了防火门，但督察组发现，防火门上并无消防3C认证标识，也无法判断能否有效防火；在河南洛阳唐宫大厦进行检查时发现，12楼通往室外疏散楼梯处加设的那道转门已被拆除，以前出于治安考虑在3条疏散楼梯上加装的铁栅栏也已不见踪影，但增设自动喷水灭火系统特别是拆除建筑北侧的违章建筑难度较大，企业明显还在观望；在不止一家整改单位，新装上的大部分常闭式防火门半敞半闭，虽然每扇防火门上都醒目地写着“防火安全门，请保持常闭”，然而进出的人却对这一行字“视而不见”。
督察组告诉记者：“如果常闭式防火门长期处于开启状态，一旦发生火灾，防火门将会形同虚设，无法起到阻止火势蔓延、防止有毒烟气流动等应有的作用，尤其是公共场所人流集中、物流聚集，最终有可能‘小火’酿成‘大灾’。”
“主动提升消防安全能力才是关键”
“从几天的检查情况看，可谓喜忧参半。喜的是各重大火灾隐患单位都积极进行了整改，也取得了一定成效；忧的是整改不完全不彻底，有的地方旧的隐患消除了，又增添了新的隐患。”张洪江说，安全管理松懈，责任心不到位，是督察组此行感触比较深的一个问题，切实做到整治重大火灾隐患“消除存量、控制增量”，消防部门的任务还很艰巨。
部门参与、全面排查、多措并举、全面督改，此次重大火灾隐患集中整治专项行动，可谓各省有各省的高招儿，但无一不是以“人”为本：在对32家存在重大火灾隐患单位予以集中曝光督办的基础上，山东省消防总队决定建立火灾隐患曝光机制，把集中曝光作为促进重大火灾隐患整治的平台，进一步推动社会单位落实消防安全主体责任；除了集中曝光重大火灾隐患单位，河南省消防总队联合省教育厅，督促各地教育和各类学校部署学生暑期消防安全作业，纳入学生暑期社会实践内容，主动邀请广大师生走进消防队站体验消防，开展“大手拉小手”暑期消防科普活动；湖南、山西等省出台行业消防检查标准，组织行业系统开展重大隐患排查；广西壮族自治区卫计委部署医疗卫生单位消防安全管理标准化建设，自查自改重大隐患；安徽、浙江等省依靠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平台和人员，开展隐患排查；湖北省各级政府、相关部门逐一落实重大隐患的督办责任人；江西省南昌市将重大隐患整改纳入政府民生工程……
“我们消防部门督促整改是一方面，但设施要最终起作用关键还在人，在于你们自己落实单位主体责任，强化消防安全意识，主动提升消防安全能力才是关键。”几天来，公安部消防局督察组在山东、河南两省检查重大火灾隐患单位时，随行专家一再这样告诫火灾隐患单位负责人。
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各类社会单位尤其是商场、市场、宾馆、饭店、学校、医院及公共娱乐等公众聚集场所大量增加；化工厂本应建在城市边缘相对独立的地方，但随着城市的发展，化工厂、油库、加油站慢慢都被圈进了城市里；在一些地区，家家户户都是工厂，而相应的消防设施和管理又不完善；网购改变了“工场——仓库——商场”的传统销售模式，把消防级别不够的居民楼当成了自家仓库……全新的经济生活模式，也带来新的火灾隐患，如何既保证经济发展，又及时排除身边的“定时炸弹”，今天的消防工作随时要应对新的挑战。
有统计数据显示，值班人员不会正确使用消防器材，不会扑救初起火灾，不知道如何引导消费者疏散逃生，消防安全知识宣传教育培训不到位等，是导致火灾多发及火灾造成重大人员伤亡、重大财产损失的根源所在。对此，5天的检查中，督察组提到最多的就是要不断提高社会单位消防安全“四个能力”，即检查和整改火灾隐患能力、扑救初起火灾能力、组织引导人员疏散逃生能力和消防安全知识宣传教育培训能力。
张洪江指出，社会单位是消防安全工作的基本单元，只有单位切实履行消防安全职责，强化自身消防安全管理，消防工作才会有坚实的社会基础，火灾危害才能够得到有效控制。开展“四个能力”建设，能充分发挥社会单位自身的主观能动性，把握同火灾作斗争的主动权，“如果消防主体单位管理意识不跟上，管理人员消防意识消极、操作技能不到位，而仅靠消防部门剃头挑子一头热，火灾隐患难以消除”。
“和日本、美国等发达国家相比，中国人的消防安全意识目前还有待提高，逛商场有几个人会先找下疏散楼梯在哪儿，住酒店又有几个人会先看下门后的紧急疏散图呢？”督察组专家李丹力分析说，火灾隐患产生的原因涵盖几个层面：经济建设发展过程中，一些违章建筑逐渐达到一定规模，像“城中村”、“三合一厂房”，再有就是一些老旧建筑的行政许可审批手续不完善，新老技术标准不统一，还有一些建筑在行政审批和验收以后项目本身是符合要求的，但由于它的设施管理不到位造成动态的隐患，比如设备因缺乏维保而瘫痪，操作人员使用不当，临时物品摆放不当遮挡设施，或者未经报批消防部门擅自拆改，防火门不关，该开的门锁闭了，“比起硬件设施，经营者的主观意识才是最主要的”。
至于火灾隐患整治的最大难点，李丹力认为在于联动，“这不是消防部门自己的事，必须依靠政府带动相关部门形成合力去督改”，而更重要的是消防知识的社会普及工作，公共场所的必要提示、社会单位的定期疏散演练都非常必要，绝大多数火灾都是可以避免的，“‘全民消防’意识提高了，基本的消防安全才会有保证”。
本报记者 吴晓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