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中,有两种方式最让人钦佩,一是流浪,一是苦行。它们大概是旅行之轴的两端。流浪,没有目的地,行程缓慢,随车、随势逐流;苦行,有一个遥远的目的地,用度不便,身心俱疲,因而苦。
唐朝诗人王维曾写过一首《苦行》诗:赤日满天地,火云成山岳。草木尽焦卷,川泽皆竭涸。轻纨觉衣重,密树苦阴薄。这首诗所描写的环境之苦远不及《人生能踏几山云——骑车去拉萨》一书的作者吴志刚骑行西藏的苦。他的2242公里负重骑行,旅途漫长,寒暑交替,危机四伏。
人生能踏几山云?没人敢明确地回答。若再问,人生何以能踏云?我倒是可以肯定地回答,要想踏云,必先苦行。不然,轻轻巧巧地就踏在云端,那样的云你不会珍惜。
台北作家舒国治曾著文《流浪的艺术》,悠闲着、瞌睡着和这个世界唠嗑打趣,以一片出世之心态,将流浪描绘得奇异而不可多得。《人生能踏几山云》的文字读来沉重许多,因为它承载了太多东西,危险、泪水、希望、爱、失去甚至死亡都被一一呈现。苦行,原本是一种宗教行为,以肉体或者心理的劳苦煎熬,换取理想或目标的实现。吴志刚和他的队友,以及所有行走或骑行在路上的人,他们是旅行界的苦行僧,赋予常人的旅行以宗教般的属性。
2013年5月19日,这是吴志刚出发的第18天,他要从西藏芒康骑行到如美(最美的地名总是对应最艰险的旅途),约55公里。高原的气候是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雨雪阴云轮番上演。他们开始攀登4376米的拉乌山时,路面主要由不规则的石块和泥浆构成,湿滑崎岖,没法给蹬踏提供足够的反作用力,他们只能以每小时不到4公里的龟速前行。在记录当天的文字中,吴志刚写道:“不管怎样,再难的路,我们也骑过来了;再苦的日子,我们也熬过来了。心在路上,路在心中,既然已经上路,我们就不会回头。”
苦行,尤其是骑行西藏,要自求多福。在骑行途中,“很多山头都有刚刚滑坡的痕迹,必须时刻观察,快速通过。这也是我今天能挺过来的动力,因为不努力骑行的话,在路上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钟危险。”2013年5月29日,在八一道班休息的时候,两位藏族师傅告诉吴志刚他们一个不幸的消息,一位女骑友在通麦与一辆货车相撞,“人怕是不行了”。没有足够的勇气,就不要去苦行。
苦行,是需要攥紧尊严的。当听到队友坚持不下去想搭车的时候,吴志刚的第一反应就是劝他坚持。作为狂热的骑行爱好者,吴志刚忌讳“搭车”这个词,似乎这意味着崩溃与放弃。“当推车、搭车成为常态,就失去了一个骑行者的尊严。”和遥远的目的地比起来,到达的手段真的那么重要么?重要!限量版才是精品,否则就不能成为艺术。
当然,苦行也会回馈给你来自大自然的立体交响乐。窗外涛声如雷,泸定城的人们每天枕着这么大的声音如何入眠?“也许是自然界的声音比人类的声音要舒服,风声、雨声、虫声甚至雷声,都远比我们制造的汽车喇叭声、工地打桩声、市井喧嚣声更容易让人适应。”这种来自自然的音乐,不是自然的知己是体会不到的。
为什么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却选择苦行?是因为一种叫做“年轻”的病,一种叫做“自由”的瘾,一种叫做“犯傻”的症状。吴志刚在后记写道,“2012年底,在玉川全力冲刺中央美院油画专业研究生之际,我萌生了帮她完成愿望的想法,用我的车轮和相机。”玉川是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姑娘,与病痛搏斗了15年,她的愿望是去西藏,用画笔画出最美的风景。
原来,这味苦行之药采自“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