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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1月21日 星期三
中青在线

科学现场

重回800年前的南宋商船

本报记者 杨杰文并摄 《 中国青年报 》( 2015年01月21日   11 版)

    孙键在“南海一号”发掘现场进行检查

    800多年前的一天,一艘满载瓷器的南宋商船驶过南海的海面,出于某种不幸,这条船沉入了海底。如今,在距离沉没海域20海里的地方,这艘船得以重见天日。在广东阳江,人们专门为它打造了一个海上丝绸之路博物馆,它的栖身之所名叫“水晶宫”。

    2015年1月15日,在“水晶宫”里的沉船发掘现场,考古队领队孙键伸手揭开脚下的白布,里面露出了嵌入淤泥里的白色瓷器——他的脚下正是那艘沉没了的商船。

    从1987年无意中被发现,人们向来对它知之甚少。“一块瓷片,一片船板,面积约1平方米、高约30厘米的凝结物。”上世纪80年代末写于《南海沉船的发现与预备调查》的寥寥数语成为这艘长达21.8米的沉船仅有的资料。已故的中国水下考古之父俞伟超先生将这艘沉船命名为“南海一号”。

    长期以来,作为一艘船体较大、保存较为完好的古代木制沉船,南海一号被视为我国海上丝绸之路的见证者,早期中国贸易史和文化交流史的鲜活样本。从1987年至今,包括孙键在内的几代中国水下考古队员先后投入到这项巨大的水下考古工程中来。

    从2014年开始,长期覆盖在南海一号上的淤泥被逐渐清理,深埋于其中的文物开始显现,考古发掘工作终于进入大面积的文物提取阶段。

    “以后我们要解决很多问题,比如船从哪里出发、到哪里去、船的航路是怎样的,我们与哪些国家有贸易往来,”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长,负责“南海一号”考古发掘工作的另一位领队刘成基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结合历史背景,通过沉船和船载文物的研究,希望能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你们发现这样的沉船该怎么做

    “南海一号”躺在水晶宫的正中间,水晶宫的屋顶是弧形的,为了防止阳光对船体的强烈照射,上面遮盖了一层黑布。水晶宫的两侧可供游客行走参观,隔着护栏,游客能清晰地看到800多年前出窑的瓷器正泛着亮光。

    放眼望去,一摞摞规格相同的瓷器整齐地码放在一起,平躺嵌入淤泥中,就像算盘上排列有序的白色算珠;如黑色石块般的凝结物里粘连着银铤、铜钱、铁锈和瓷器碎片;左右船舷的木板清晰可见,考古队员推测,中间暴露出的木板就是船的甲板。船头和船尾处已不太能够辨认,一层层黑色的淤泥覆盖在上面。

    但这些淤泥对考古队员来说却蕴含着丰富的信息。在发掘工作中,考古组的队员将沉船分为12个探方,再逐一将每个立方米内出土的文物标号,写明坐标,就连淤泥也有自己的“身份证”——通过对他们的土样分析,能了解沉船的保存环境。

    自2007年沉船被整体打捞出水以来,这样的大规模文物提取是最近一年才发生的事情。而这距离1987年第一次发现沉船,已经过了整整27年。

    那是一个海底寻宝的疯狂年代。英国海洋探测公司为寻找一艘载着6箱白银、385.5吨细锭的东印度沉船,与广州救捞局在广东阳江南海海域共同打捞。结果,1吨多重的抓斗意外打捞到了百余件精品文物和中国古钱。随后,国家文物局根据捞上来的文物鉴定出:这是一艘宋元沉船。

    但对于这艘船更多的期待只能停留在想象里。中国的水下考古在当时还处于“一穷二白”的境地,参与过当年打捞行动的张威告诉记者,当时的水下考古设备几乎为零,连潜水服都是国外二手的。也正是从那一年起,国家水下考古协调小组正式成立,中国的水下考古事业开始了蹒跚起步。1989年,国务院颁布《水下文物保护管理条例》;1990年,我国有了第一支水下考古队。

    但碍于人力、物力和财力的限制,打捞“南海一号”仍然是一项几乎无法完成的任务。孙键曾当面问过水下考古之父乔治·巴斯。“你们发现这样的沉船该怎么做?”“我们不做。”乔治·巴斯斩钉截铁地回答。

    真正让项目重获新机的转折发生在2001年。受香港“中国水下考古探索协会”的资助,一支12人组成的水下考古队终于开始了海下探摸的工作。孙键是当时的成员之一,谈起第一次下水的情景,他仍然能清楚地记得大海深处的黑暗带来的恐惧感,“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不知道周边是什么。”水下20多米的能见度几乎为零,有时,孙键索性闭着眼摸,但原先发现文物的海域此刻却跟队员们开了个玩笑——头一个月的工作一无所获,当时的日记上留下大量“不顺利”的字眼。

    就在所有人都要放弃的时候,惊喜终于出现。黑暗中传来旁测声纳的回声,微弱的光亮起,接近,变得更亮。考古队员最终发现了沉船上的凸起物。

    会否像古墓打开的瞬间,船上的物体因见光而腐烂消失

    在南海一号的发掘现场,贴着一幅由500张照片拼成的船体正摄影像。这张图摄于2014年5月20日,一片黑色的淤泥中,白色的瓷器依稀可见,左右船舷的印记清晰。

    但在2007年南海一号刚刚出水时,谁也不知道沉箱包裹着的木船是怎样的状态。

    在此前几年,考古队员已经进行了多次水下调查,召开了七八次专家会。沉箱正是整体打捞方案中的一个独特设计——用来保护船体,防止散架。2007年,考古队员将沉箱投入水中,试图将南海一号包裹在中间,底部用钢梁托住,然后整体打捞出水。起初,学者们曾担心沉箱是否能恰巧罩住南海一号,一旦不能,它可能将沉船拦腰截断。直到第一次试掘,这份焦虑感才终于消除,沉箱恰好包住了船体。

    那时候,孙键基本已将水下的沉船摸了个遍。最终的打捞创下了平均每人水下作业65个小时的记录。“像纸包着鸡蛋从泥里捞出来”,上岸后,打捞队员将沉箱放在一排圆柱形的气囊上,如同传送带一般,滚动的气囊将南海一号运入“水晶宫”。

    打捞成功的沉船一时间成为学界讨论的焦点。有学者说,这条船“像个胖子”,是条福船(福建、浙江沿海尖底海船的通称),耐波性好;也有学者发现,南海一号甲板几乎与海平面平行,而在世界沉船历史上,这样保持良好姿态水平的沉没非常罕见,这可能是因超载所致;还有研究者开始分析木船千年不腐的原因:除了被淤泥覆盖,避免氧化破坏外,也许还和“南海一号”是由抗浸泡性比较好的木材南亚松打造有关。

    要真正解密“南海一号”,无疑需要进一步的发掘。在2009年和2011年,考古队员们曾先后进行了两次试掘。

    第一次,考古队员尝试在水下发掘,沉箱浸泡在水里,考古队员穿着潜水服作业,游客也可隔着玻璃观看。但效果却不如意,“人进去一搅,泥水浑浊得跟粥一样。”孙键记得,水下抽泥的速度很慢,贝壳经常把管口堵住。水下发掘的提议被否定了。

    第二次,考古队员抽干了上层的海水,沉箱裸露在空气中。打开沉箱上盖的时候,许多队员曾担心会否像古墓打开的瞬间,船上的物体因见光而腐烂消失。好在,暴露在考古队员眼前的只是一片淤泥和凸起的不规则凝结物。随后,考古队员利用探方开始一点点清理掉淤泥,深藏于其下的瓷器逐渐露出真面目。

    这一次,考古队员确定了船首和船尾的准确位置——船长21.8米,宽9.6米——这两个数字的确定用了整整24年。

    “远比你想象的困难得多,要非常慎重。”孙键说。1987年时,他是一个刚刚投入考古工作的大学毕业生,如今他已长出白发。

    等这条船全部发掘出来了,我可能就要坐着轮椅来看它了

    伴随着沉船面貌的逐渐清晰,研究者们很难不去想象800多年前发生在这条船上的一切——如今清晰可见的两侧船舷旁,也许曾经站立过南宋的船员。

    这些年里,考古队员在沉船上发现过猪骨和果核,黑色的茶盏和少量的锡碗,人们推测这是船员的日用品。异域风格的金饰和眼镜蛇骨让人们推测船上可能有阿拉伯人,那时,在广州的外国人跟现在一样多。意外的收获还包括只剩下梳头体的木梳残件、有着长长手柄的铜镜,甚至一方砚台——也许在800年前的一天,一名船员正在南海一号上奋笔疾书,之后就留下了这方让人浮想联翩的砚台。

    事实上,南宋是中国历史上将海上贸易提到前所未有地位的一个朝代。也是在南宋,海上丝绸之路在历史上第一次取代了陆上丝绸之路的统治地位。“南海一号对于研究和复原波澜壮阔的海上丝绸之路史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孙键坦言

    2013年10月,中国提出了建设“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外交构想。巧合的是,1个月后“南海一号”全面发掘工作宣布正式启动,决定用三四年时间,取出全船6~8万件文物。

    “以前我们追着地方领导屁股后面讲这条船保护得不错,该发掘,但他们不是很积极。”已经是国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副主任的张威告诉记者,自己为此经常跑到领导办公室,一边画图一边做领导工作。如今,许多地方反过来要求张威去当地建立基地。

    对于中国的水下考古事业和“南海一号”来说,这显然是个好消息。

    “以前条件不行,现在所有的设备都是为‘南海一号’量身定做的。”刘成基向记者介绍道,如今现场勘测组使用的监测设备能如实记录下沉船上发生的每一厘米的移动,“以前的考古发掘,设备和技术比较落后,发掘过程很难复原。这个测绘平台可记录发掘全程,每一天的情况可以倒查。”

    “水晶宫”里的考古队员们也已经习惯了紧锣密鼓的工作节奏。 “我昨天还找出了一个新玩意,不知道是不是银的。”一位队员正将分好类的物品写明标签。这两天,他和搭档一共将19箱物品分好了类,这其中包括贝壳、铁锈、瓷片、朱砂、骨头……还有队员负责在一箱细碎如粉末的物体中筛出直径只有几毫米的细珠。

    在考古学家们看来,这艘沉船就像是一个小型的社会。孙键说,“南海一号”最重要的文物就是这条沉船,它比船货的研究价值还要高,“船就是会移动的房子,一定数量的人群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形成一个完整的社会形态。”他告诉记者,以前人们更关注那些出土的瓷器,关注“这东西值多少钱”,“觉得沉船发掘就是捞瓷器,现在开始有了遗址的概念,我们更多的要摸清家底,看遗址的现状和保存状况。”

    “等这条船全部发掘出来了,我可能就要坐着轮椅来看它了。”1987年第一次下水看南海一号时,张威34岁,“我这大半辈子都跟着这条船”。

    如今,人们可以隔着玻璃观看南海一号的发掘现场,透过它,能看见南海上的烟波浩渺,800多年前,一艘南宋木船在那里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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