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双刚沾了菜汁便被闪光灯吓退的筷子。拿着筷子的人像被“请”进学校的家长,红着脸,忙着收拾孩子的莽撞:“抱歉,忘了规矩了。”看着不同型号的手机认真“检阅”每道菜品,他忍不住念叨:为什么吃饭前要先拍照?
或许,面对这个不知何时潜入我们生活的小习惯,更多人选择的只是跟从,从未认真想过“留住”那盘青椒土豆丝究竟有什么意义。
要说炫耀,实际上,美食往往单薄,除非是珍贵的食材,亦或是充满异域风情的格调,否则,更像是在履行公事、报备三餐。但为什么还要拍不停呢?哪怕腾腾热气蒙住了脆弱的镜头,也要另辟蹊径让手机“先吃”?
有人说,吃是人能选择离幸福最近的一种方式,何时吃、吃什么、怎么吃,相对生活的各种抉择来说,对吃的布局,通常能符合预期,即便错失,也不至消颓。这种低风险、高回报的随心所欲,算得上每天紧张生活中难得的小憩,与其说是拍美味,不如说拍幸福更贴切。与之相似的,还有窗台上的花、被风“咬”了一口的云、等着过马路的狗,或许构图不够高明、色彩不够绚丽,但当我们掏出手机拍下这些瞬间时,想证明的无非是理性生活中久违的一丝文艺气息,或者,应付时间堆叠时一种自娱自乐的能力。真的要每一张照片都饱含深情?天资,是不允许每个人都心心念念成为摄影家的。
避谈摄影,就拍照来说,算是“恋”的一种表达,对美好事物的留恋、对震撼现实的顾恋、对情愫细末的眷恋,还有对时光荏苒的怀恋。但这种“恋”的权利,曾一度只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经济、年龄以及掌握机械的能力,悄无声息地让拿着相机的人有了“摆布”的机遇,谁若无心打开了相机后盖,让光线滑上棕色的底片,“好奇害死猫”这样的箴言便会应验。至少在我的童年,我体会到,相机还是很神圣的物件。
即便后来有了傻瓜相机,掌握快门的人多了,但照片上呆立或是造作的那个人都很少有机会被正视为自己,大家总认为相片里的那个人木讷而笨拙,因此,在别人镜头里总是一副被“绑架”的模样。
直到有一天,你只需要拿着手机,伸长手臂,抬高45度,便能轻松遇见未知的自己——无辜的眸子,尖瘦的下巴,白皙的皮肤,好的坏的任你主宰。当窄小的手机屏幕像魔镜一样不停地说“你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你才发现,原来拍照也可以是一件生人勿近的私事。
一些逻辑是赖人性而生存的,与时代无关。诸如,世上本没有自拍,晒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自嗨。人那么贪婪,能够把木讷和笨拙抛在一边,为什么不干脆聪明到底?快门操作权的转移事实上是一种话语权的转移,“以什么面貌示人?”在科技的协助下,有了无限延展的空间,尤其是修图软件和自拍神器白热化的竞争,为这个命题提供了多样的答案和可忽略的成本。
于是,很多尝到甜头的人开始在拍照和分享这件事上花了心思,乐此不疲地包装自己的影子——“咖啡的苦才是真味”,按下快门,加糖加奶;“假日大扫除”,虚化背景,成堆的脏衣服被隐藏;“难得素颜”,美肤模式,大了眼睛、抹了雀斑。有时,常常附带一些令人羡慕的细节,佐证物质、阅历和见识。
一些人按捺不住了,将这种把平淡无奇的生活美化成传奇,晒出来让围观的人感到羡慕的行为视作自恋,可身处这个时代,如蒋勋所言,人们根本没有闲心去面对自己,一再地被刺激,只是要把心里的话、自己的好丢出去,根本来不及和自己对谈。这顶多是一场自己对亲手臆造的自己万般投入的暗恋。终究,分享这事还是沦落成炫耀,而炫耀常常是孤独症的前兆。
胶卷走过150年风雨历程,数码只用了5年时间便取而代之,把影像的归宿从暗房转到终端、转到云端。而日益张扬的自我暗恋,正是时代泼向这个老牌企业的绿漆,葱郁、青春无敌,但能持续多久,谁知道呢?毕竟,用科技来粉饰青春这招数,看的人已经开始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