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情感的世界中,也许没有哪种状态如“孤独”一般拥有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在托马斯·卡莱尔的笔下,它是“一切不幸的叠加”;对于少数自省者而言,它又是远离纷扰的避世净土。但是,在心理学的视角下,真正的孤独——高度的社会隔离,带给人的却只有深刻的伤害。
社会隔离带来的生理危害已经广为人知。长期孤独的人普遍血压偏高而免疫力降低,并有更高的几率罹患老年痴呆。孤独还可能影响个体的睡眠模式、注意水平和逻辑推理等机能,其背后的原理尚不明确。不过,科学家已经发现,社会隔离会触发一种极端的免疫反应,导致人体压力荷尔蒙的爆发。从进化论的角度来看,我们的祖先如果落了单,就会面临极大的人身危险,所以这种免疫反应自然不可或缺。
然而,孤独对人最大的伤害还在于精神层面。
莎拉·舒尔德32岁那年,曾被当做间谍逮捕。在超过一万小时的幽禁期间,舒尔德的世界发生了诡异的变化。起初,她视野的边缘出现了闪烁的光点,猛地回头,却发现其实什么也没有。后来,她开始听到可疑的脚步声,以致于一天中的大多数时间里,她都蜷缩着四肢,趴在门缝谛听。这种“关出来的毛病”一直持续到舒尔德被释放出狱后很久。
然而,类似的心理失调并不让心理学家感到意外,舒尔德之前,社会隔离造成的悲剧已非孤例。20世纪90年代初,罗马尼亚人已经发现,从小在孤儿院中长大的大批儿童因缺乏亲密的社会接触,普遍存有严重的行为、情感甚至精神问题。同一时期,心理学家哈里·哈洛著名的恒河猴实验则证明,我们的灵长类近亲同样会受到社会隔离的伤害。哈洛在一些小猴子出生几个月或几年后,割断了它们与同类的接触,结果发现,猴子们在被隔离30天后仍然极度不安、难以适应。一年后,这些小猴子完全丧失了社会能力,无法做出任何形式的互动。
情感的意义只有通过与同类的交往才能得到体现。生物学家认为,人类情感的进化动机在于,群体生活对我们的远祖至关重要,而高级的情感有助于群体内的合作。相应地,如果我们的喜怒哀乐没有他人的参与,也没有人对这些情绪恰当与否给予反馈,我们就会被扭曲的自我感知和失常的情绪颠覆。
那么,社会隔离造成的内心创伤是无法避免的吗?
侯赛因·沙赫里斯塔尼在被单独囚禁的十年间,自编自解了很多数学难题,诉诸抽象的世界来保持心智的清醒。采用类似策略的还有南非前总统曼德拉。在比勒陀利亚地方监狱单独监禁的几周里,曼德拉寂寞得“哪怕见到蟑螂也想聊一聊”,但最终,他以对民族命运的思考填补了这段空白。
独行的探险家和登山者也为人类对抗孤独的战役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对于很多探险者来说,奇伟的自然景观本身就是人类陪伴有效的替代品。挪威卑尔根大学心理学家格罗·桑达尔在访谈过众多探险者后发现,“从现实中超离”是一种被普遍采用的适应策略,能够降低独行探险者在极端环境中的孤独感。
另有一种应对机制是为身边无生命的物体赋予人类的特征,或是在脑海中幻想出同伴。这方面的代表人物通常是因船舶遇险而流落孤岛的航海者。譬如《荒岛余生》中的查克·诺兰,身边与文明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一只排球。查克为它画上笑脸,并取名为威尔森。被困孤岛的四年间,查克将威尔森视为最亲密的朋友,使自己的情感得以安放。而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孤身漂泊的少年更是在与猛虎理查德·帕克的对抗和相伴中,熬到了重返人类世界的那一天,却最终发现,猛虎不过是灾难、创伤和孤独制造的幻影。尽管查克和派自行脑补同伴的行为多少都有些神叨,倒也不失为自我保护的措施。
显然,当我们隔绝于他人时,自我的力量便会黯然萎靡。将情感交付于联结,不失为一种明智之举。这样,当孤独降临时,我们也能够在自身境遇外觅得走出之道,或是发挥想象的力量,创造出同行的友人。
韩晓晨/编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