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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5月24日 星期日
中青在线

山东首个救助机构“类家庭”模式运行一年

走出流浪儿童“屡送屡返”怪圈现曙光

本报记者 邢婷 《 中国青年报 》( 2015年05月24日   04 版)

    几乎每一个走进这两间屋的人都会被浓浓的家庭气息所包围:墙面上、书橱里,甚至沙发角无处不在的家庭合影,书桌上是孩子随手搁放的玩具枪和识字画册,拖鞋、球鞋整齐摆放在鞋架上。卧室里,铺展在床上的被子在夏日暖阳中显得蓬松、慵懒。

    如果没有特别的提示,这一定被误以为是一个完美的三口之家。事实上,这是一个特别的家庭,目前家庭成员是一个患中度智障的流浪儿童小壮(化名),以及他的“爷爷”“奶奶”,后二者的正式身份是救助管理站员工。他们的居所被妥善安置在山东泰安市救助管理站办公楼里。

    作为山东首家将“类家庭”模式引入流浪儿童救助工作的救助机构,泰安市救助管理站的相关探索始于2014年4月。

    所谓“类家庭”,泰安市救助管理站站长盛强对此解释为:“给暂时失去家庭监护的未成年人一个家的环境,让他(她)通过模拟的家庭环境,约束和纠正其不良行为习惯和情感障碍,最终目的是让其正常融入社会。”

    根据国务院妇女儿童工作委员会办公室一项抽样调查推算,我国流浪未成年人大致有100万至150万人。相关研究表明,造成流浪儿童问题的成因复杂,包括家庭问题、学校教育以及教育体制等方面的叠加效应是其主要诱因。

    不只是泰安,随着“类家庭”工作模式被逐渐应用到全国一些地市的救助机构,它也随之进入公众视野中。不少人好奇:这样的模式如何破解流浪儿童救助困局?对于改变流浪儿童现实境遇,究竟有着怎样的实际效用?

    流浪儿童的家庭监护普遍存在问题

    之前较长一段时期,盛强和他的同事们不得不面临流浪儿童“屡送屡返”的尴尬。

    “当时的工作方法简而言之就是‘快接快送’,把流浪儿童送回家里就算完成工作,不管孩子对家庭如何排斥,有什么样的实际问题,哪怕父母不在家,村主任签字就行。不可思议的是,有时工作人员刚返回救助管理站,突然发现刚送回去的孩子甚至比自己还早回来。”盛强坦言。

    事实上,盛强所道出的,正是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我国流浪儿童救助存在的困局,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马凤芝将其概括为“‘屡送屡返’的循环怪圈”。

    而其症结何在?

    在基层工作实践中,盛强发现,流浪儿童的家庭监护普遍存在问题,即流浪儿童的监护人普遍没有尽到监护义务。

    盛强举例,这其中包括父母长期不在身边的留守儿童,包括智障等被一些家长视为负担的残疾儿童,还有一部分离家见网友遭遇被骗、钱花光等情况的儿童。泰安市救助管理站近年来救助的流浪儿童中,第三类情况占了很大比例,年龄段主要集中在12~18岁之间。

    在听闻孩子身处救助管理站的消息后,大部分家长第一时间前来接孩子回家。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不乏有家长在电话那端淡漠地说:“孩子经常跑,家里都习惯了,你们给买张票让他自己回来吧。”

    因担心孩子在返程途中再出现意外,救助管理站工作人员不得不亲自将孩子送回家中,有时是省内,有时是省外。最远一次,工作人员将一个16岁出来会网友的女孩送回四川家里,到家后,女孩和父母不以为然的表情让人不免痛心。

    上述种种似乎可以解释,之前泰安救助管理站仅在流浪儿童身上“做文章”为何成效不明显。盛强解释,之前,接收一个流浪儿童后,通常会请专业社会工作者对孩子给予心理咨询等帮助,但收效寥寥,很多时候,工作人员电话回访时得到的消息是“孩子又跑了”。

    不论是“快接快送”工作模式还是单纯说教的救助方式,在盛强看来,都在一定程度上漠视了流浪儿童自身的生存权、发展权、受保护权和参与权,因此,亟须从症结入手,做好“家庭”这篇文章。

    有了正常的家庭观念,才能真正回归社会

    “类家庭”模式的引入,正试图为救助机构中的流浪儿童兜一张无形但十分必要的“保护网”。

    担任小壮临时监护人的是泰安市救助管理站一对夫妻员工:60岁的张根清和55岁的刘霞。按照规定,周一到周五他们和小壮吃住在一起,对其尽到看护、教育责任,白天,小壮则在救助管理站里接受专业的康复训练。

    对小壮初来救助管理站的情形,张根清至今记忆犹新:因身患智障,加之长期流浪生活,12岁的小壮浑身是伤,不懂得和人打招呼,不停往嘴里塞吃的,控制不了大小便,不高兴时用头撞墙,经常扒拉救助管理站里的垃圾箱,洗澡时甚至需要两三个人按住,否则会在房间里来回蹦跶。

    对这样一个多种不良行为习惯集一身的智障儿童,在“类家庭”的环境中究竟能发生怎样的改变?当时谁都心里没数。

    一切从头开始,从最细微的生活细节着眼,张根清夫妇倾注了大量心血。

    他们开始教小壮认识自己,教他习惯晚上睡觉时到点起夜,教他远离垃圾箱,光“拍手欢迎”的动作就教了一个多月。

    慢慢地,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小壮的不同:小壮有了“规矩”的概念,知道厕所在哪里,能控制大小便;头几乎很少再撞墙;见到陌生人主动拍手欢迎;指着合影中的自己拍胸脯,告诉别人那是自己。生活在家庭温暖中的小壮甚至学会和爷爷奶奶“使坏”,扔个毛绒玩具逗大家开心……

    为营造更好的家庭氛围,天气好时,刘霞常带着小壮晚饭后散步。周末,则带着小壮坐公交去附近的湿地公园玩。这个曾经的流浪儿童在这里享受着曾经失去的童年。

    从2014年至今,小壮并不是这个“类家庭”唯一的孩子。期间,张根清夫妇一共接纳过10个孩子,他们待的时间长短不一,待过一个月以上的则有三四个。对每一个孩子,张根清夫妇都倾尽全力让他们感受家庭的温暖。

    这其中,一个叫梅梅(化名)的小女孩的经历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

    被救助管理站工作人员发现时,全身只穿着一条黑色短裤、梳着短发的6岁女孩梅梅正和患有精神病的妈妈流浪在泰安街头,而梅梅爸爸正在监狱服刑。工作人员第一时间将梅梅送到张根清夫妇身边,她妈妈则被送往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给梅梅洗澡时,刘霞发现梅梅胳膊处有一大片淤青,梅梅轻描淡写地说,是睡觉时让汽车轧到的。长年的流浪生活,让梅梅不知道“家”为何物,甚至被汽车轧也觉得是正常不过的事情,张根清夫妇对这个孩子格外心疼。

    由排斥到接受再到主动融入,甚至喊小壮“哥哥”——当救助管理站工作人员带梅梅看望恢复中的妈妈时,梅梅妈妈激动地给工作人员不住地磕头。

    一个多月后,活泼好动的梅梅离开了救助管理站,和妈妈回到老家,梅梅被寄养在姑姑家,妈妈则被当地政府部门送到专业医院继续接受治疗。

    刘霞清楚记得梅梅是哭着离开的,这让张根清夫妇心里“不得劲了好一阵子”。

    至今,小壮已在救助管理站待了快两年时间,因寻亲未果,按照相关规定,接下来,救助管理站将考虑把他送至当地儿童福利机构,谈起这个,张根清夫妇甚至红了眼睛直言“舍不得”。

    在盛强看来,“类家庭”实则在帮助流浪儿童重塑家庭观念,“对家有了依恋,才能真正回归社会”。

    社会学学者马凤芝则将救助机构的这种转变概括为“传统短期庇护的‘送返式’救助工作转向帮助流浪儿童获得智力、精神和情感成长的长程保护式服务模式”,“使流浪儿童在‘类家庭’中被‘救助保护’的过程成为被保护、受教育、接受职业培训、成长自立的权利实现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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