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个让人安静的平静讲理者

    围绕上海女和江西男的话题争论了整个春节假期，众多评论和分析文章中，我觉得陆晓娅的那篇文章无疑是最好的，《上海女生的文化休克和知识青年的精神休克》，既有知识和经验的附加值，更在这个争议话题激起的一片喧嚣和敌意中给人心传递了安静的能量，让人静静地思考，让人在一个撕裂的话题上有了宽容和理解。这篇文章谈的虽是一个人年轻时的痛苦经历，甚至是一代人的身心伤痕，却能通过耐心的叙述和理性的分析向躁动的人心传播一种静能量，文字让人充满暖意，涌动着思想的暖流。

    上海女跟江西农村男友回老家，震惊于贫穷而一顿饭后就逃离——上海-江西，城市-农村，城市女-凤凰男，这个故事中带着天然的对立和撕裂，很容易让人陷入喋喋不休的标签口水战中——可撕的点太多，以至于让很多人怀疑这是一个营销和炒作者设置的话题。舆论场上本就涌动着关于地域、年龄、城乡、代际等等一触即发的情绪冲突，这个话题像火星一样，将这些情绪全部点燃，舆论场上一片战火，评论文章各种站队，地方媒体的加入更像火上浇油一样，向人心输送愤怒、对立和敌意。

    一片吵闹和戾气之中，这时候，陆晓娅的文章让人安静下来。

    这篇文章并没有回避问题，但不是停留那几个容易让人愤怒的标签，而是向文化冲突和历史深处去寻找答案。她引入了“文化休克”这个概念（指一个人进入到不熟悉的文化环境时，因失去自己熟悉的所有社会交流的符号与手段而产生的一种迷失、疑惑、排斥甚至恐惧的感觉），认为这个上海女生经历了文化休克——她没有纠缠于讨论上海女生，而是讲起了自己年轻时所经历过的文化休克。陆晓娅15岁就到陕北插队，当过赤脚医生、生产队会计、大队妇女主任，她所叙述的文化休克经历，不仅看到了知识青年当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真实心路，更让读者了解到上山下乡的真实历史，土窑洞中的各种shock，忆苦思甜时听到的真相，目睹逃荒时的心理冲击，苦闷、感到没有出路时被击垮的精神世界，以及上世纪80年代读到法国诗人波特莱尔《恶之花》中诗句时被击中的感觉。

    读完了陆晓娅的文章，你只会沉浸于历史的深处久久回味，安静地思考那些沉重的真问题，回忆自己所经历的那些文化休克，而不会纠缠于“上海女”、“江西男”这些肤浅标签中。好文章就是有这样一种力量，让人超越口水而去思考，超越对抗而去理解，超越浅表的吐槽而在心灵深处去寻找共同情感。这个闹腾的舆论场中，我们的情绪常被卷入各种热点之中，被偏激的氛围干扰，被充满撕咬的戾气感染，被不断反转的新闻所绑架，跟着浮躁热点的节奏一起感动、愤怒、热情、无聊、吐槽、讨伐、消费流行语，很少能够安静下来去思考。

    我常说，人在热血沸腾、激情澎湃的时候，可能是最脑残的时候，陷入某种受操纵的情绪中而没有了思考空间，失去判断力，安静的时候才有思考的能力。陆晓娅的这篇文章，就在一个可能让人不安的话题上，传递了这样一种让人平静思考的静能量。她保持着知心大姐的耐心和细腻，还有老派报人的深刻和情怀。

    这个喧闹的舆论场上，做一个像陆晓娅这样让人安静的平静讲理者，很不容易。流行的快餐文风在降低着人们的思考能力，比如像上海女与江西男的话题，流行的评论或者是急于去寻找一个“撕点”，站到某个立场去挥舞道德大棒。或者是找到一个批判对象，寻找到一个靶子，去激烈地抨击，用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激烈言辞获得病毒般的传播效果。或者是当道德的判官，急于对一件事实还不清楚的复杂事实作出简单的是非判断。或者停留于就事论事，根本没有到历史中寻找答案的智慧和耐心。可并不是每件事中都有一个敌人，并不是每件事都是那么黑白分明——然而，流行的快餐文风并不鼓励读者安静和独立的思考，而是急于和乐于把读者带进自己感动、激动、冲动的浅薄情绪中。我们常常看到的是，非理性的评论者让本就不理性的大众进入更癫狂的境地。

    陆晓娅擅长心理咨询，是中国青年报著名记者。她1991年创办了青春热线，通过电话为成长中的青少年提供心理帮助，后来成为这方面的专家。我2004年进报社的时候，陆晓娅快退休了，给我们做入职培训——清晰地记得，她的培训方法很独特，一个细节是：给我们新记者每人一张纸，让我们在上面写下自己的从业理想，想成为什么样的记者，自己的职业规划，然后一个个地用信封装起来。多年后我们都忘记这事儿了，有一天陆晓娅来到我办公室，把这个信封还给我，让我自己去看几年前写的职业规划。

    就像那篇深刻的文章，那张白纸和那个信封也是一样，陆晓娅总在致力于给人创造一个安静思考的时空，用她充满情怀的叙述温暖我们的精神心灵。

    @听：安静是有力量的。

    @张泽宇的小号：文化休克、先入为主的观念几乎每个人都会有，只是每个人的表达方式有所不同。就拿住旅馆为例，有的人认为至少应该有WiFi有厕所，可有的人就认为有个电视能睡就行了，这都是与人们的生活习惯，经济状况息息相关的，我认为这件事并不需要过度关注。

    @吴亮：热心肠，冷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