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女神娘娘:
离婚礼开始还有整整12小时,我终于拿到了我的新娘手捧花。
这一定是你最爱的花,大朵芍药,开得欢欢喜喜。明天婚礼现场,我不打算把它抛给我任何一个美丽的伴娘。我会捧着它,就像小时候的每一个母亲节一样,把它送给我永远优雅的母亲——一身诗意,两目清澈——就像我手工课上折好的第一只花,就像我用积攒的零花钱换来的几朵康乃馨,就像离家北上遥寄过的一大束思念。
母亲节这天,我要结婚了。
我的伴娘在婚礼前一天采访我,拥有一个女神妈妈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我说,那是一个母亲,用她的身、用她的心,为我定义了女性的美。
有些是你看得到的。
及腰长发,像你。刺绣棉布长裙,像你。钟爱芍药牡丹,像你。
其实这些曾是我青春期里最厌弃的,它们传统、守旧。那时我跟风,追求流行,喜欢破洞的牛仔裤。倒是成年之后,心底里忽然就腾起这些悠远又绵长的记忆。
以后有了女儿,我也会让它们出现在她一睁眼就看到的世界里,让她无论怎样去定义自己的时尚,心里都有这样美好的记忆存在。
有些是你听得到的。
从一个小女生懂得美开始,你就是我的骄傲。“你妈妈太美了。”那是我的同学们见到你之后,无一例外的反应。他们赞叹你的优雅、端庄、智慧、美貌,用很多很多形容词。
但这些,远不及我心里的那个你。
我悄悄翻过你大学时写的诗、看的书,席慕蓉、三毛,那个年代标准的文艺女青年。
你嫁人、生子,挽发下厨,我爸说家里最让人安心的声音就是那台似乎一直都在工作着的洗衣机。你总是在收拾、打扫、做家务。
但,你却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的梦想。就像,不管多忙,你总会记得在家里摆满花,黄角兰、栀子花、马蹄莲,那是一个美好的女人对家里气息的定义。
你做记者,出现在你青春期里的名字变成你的采访对象,金庸、余光中、三毛,这是你的偶像。甚至,你也采访到了我当时的偶像五月天。你为我定义了最高级别的“追星”——和他们站在一起。
我快中考时,也是你工作最忙碌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要上大夜班看版面。我早晨起床你才刚下夜班入眠。总是一双从被窝里伸出的胳膊完成所有的“家长签字”环节。我也学着你的样子,认真做好所有我该做的事。我那无数次的学霸体验,该感谢你的信任和放手。
我以为你怕老,因为你总会一遍遍问我“妈妈穿这个好不好看”,小时候,我常敷衍你。“不好看,你最丑”。后来明白,你注重自己的外表,那是因为你心里一直都抵抗时间,对美有最固执的坚守。
可就在你50岁生日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妈妈与时间彻底和解了。你端着酒杯,手舞足蹈聊着你的梦想。你说起你的遗憾,大部分时间都在做编辑,“为他人做嫁衣,没有时间去写自己真正想写的文字”,你要重新拿起笔写文章。你这么一个害怕衰老的人,眼里分明是少女的光。
你真的开始完成你的梦想了。
你写下“受命于天”,贴在书房里,日日提醒。为了写专栏,你去游泳、健身,用50岁的体力支撑起20岁的梦想。像每一个牵挂远方的人一样,准备好大背包,随时出发。
有时觉得你真不像是作家,还是盖着记者的戳儿。你要写丰子恺,就必须要站在他出生、玩耍的土地上,看他的老宅,走他来时的路,去和生活在那里的人相见,执意与旧时光重逢。
2014年春,我跟着你一道出差采访。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我的母亲为实现她的梦想,辗转奔走。
在浙江桐乡,你与人交谈、欢笑、喝茶、流泪。你把那些小路踱了一遍又一遍,连推开一扇门、一扇窗都轻轻慢慢,郑重其事。
我也是记者,采访对我来说是前期精心的准备、问题的罗列。我开始知道套路,懂得怎样引导采访对象说出我想要的答案。
但你没有。你用最笨的方法获取信息——你把自己的心就这么亮亮堂堂地摆出来,贴着泥土,一餐一饭、一砖一瓦,直到小镇上的人能和你闲聊家常,直到自己不再是这片土地上的陌生人,你的采访才算结束。
于是,我看着我53岁的妈妈,站在全球丰子恺散文奖金奖的领奖台上。她还是我小时候画里的样子:发及腰,裙过踝,30年如常。这也是我对于女性最初的认知,有美丽,也有梦想。
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要和你一样,嫁给爱情了。我把婚礼选在母亲节这天,因为我想让所有人分享,是谁让我一直用梦想定义美丽,永远保持对这个世界的好奇眼光。但最终,我决定还是把捧花送给你,把这些我想说的话写下来,因为你珍爱文字。
妈妈会老,但你,永远是我心里的少女。
笛子于新婚前夜
2016年5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