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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4、15日，广东省江门市搞了一场很特别的创业比赛。不刻意讲究酷炫的PPT、不攀比高昂到令人咋舌的奖金、没有动辄就把“新未来”“改变世界”挂在嘴边的创业者，也没有一个带“长”字的领导致辞总结。
西装革履的年轻海归和穿着T恤短裤的大学生一起站上领奖台，讲述团队的技术研发故事。镁光灯下，来自全球的112个青年创业团队，是这场名为“全球华侨华人青年创梦工场总决赛”唯一的主角。
台下的评委、上海交通大学教授张志刚，“特别慎重”地投出选票。在这位观察中国创业生态多年的学者看来，这场比赛既切合了国家和时代的命题，又回归了创业的本质：实业打底、创新开路，“真正推动产业的迭代升级”。
刚刚过去的2015年，中国平均每天新登记注册的企业达到1.16万户，平均每分钟诞生8家公司；这一年，创新成为小微企业的标签。据不完全统计，从2013年5月至2015年年底，中央层面已经出台至少24份相关文件促进创业创新。
同样的风气也吹到了江门的这场比赛。这些来自实业企业、投资公司、大学的评委，选出的前三名“清一色都是实业项目”，还把“主动电池散热装置”项目送上了冠军宝座。以加拿大、美国华侨华人青年为主的冠军团队，刚起步就拥有中、美、德专利15项。
台下，赛事举办方江门市人民政府还和多个实业创新项目搭上了线，开出了一系列的创业创新扶持政策和落地奖励。活动结束后，江门市有关部门负责人、评委、参赛选手围成了一个个小圈子，在略显嘈杂的现场，扯着嗓子聊项目落地的前景。
“相比直接引进大企业，小微企业的培育路径更长、投入产出转化的时间也更长，五年十年都是有可能的。”有评委说，正因如此，“双创”小城江门（全国小微企业创业创新基地城市——记者注），举办这样一场踏踏实实的创业大赛，并极力引进这些项目，可见其决心。
年轻，还是年轻
追光灯打下，白衬衣、黑西裤、黑皮鞋，戴着黑框眼镜的顾天昊冲着台下三四百号观众，有条不紊地讲述着项目“昊睿智控”的核心技术和市场前景。
这个出生于1993年的年轻人刚刚结束7年的美国留学生涯，取得硕士学位，他的选择是回国创业。
“创业的风已经吹到国外了。”顾天昊记得研究生那几年，创业比赛就像超市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变着花样儿地出现在面前，主办方包括了大使馆、学联、校友会、各类华人组织以及美国本土的科技协会。比赛间隙，还有来自中国许多城市的代表团，跨越上万公里来寻找合适的项目。
留学生圈子里聊的也都是这事儿。顾天昊颇为冷静，他参加了许多创业比赛和项目对接会，和形形色色的人不断地去聊，直到真正确定“国内对创新非常重视，态度也很严肃”。
今年春天，23岁的顾天昊带着项目“基于太阳能预测技术的微电网智能管理系统”回国。
可当他真正闯入中国的创业圈时，却发现国内环境和他想象的又有那么点儿“不一样”：这里“奇迹”太多了，公司第一年就能A轮融资1000万元，第二年B轮再融资1000万美元，第三年，直接上市了。
3年，也是顾天昊回国前自我设定的时间点。只不过，那是他认定的初期发展阶段。他设想的目标也不过是“让企业从10人变到20人，用户数量从5家到50家”。
不少投资人都劝他换个变现快的项目，但一心做实业的顾天昊压根儿没动过这念头，他依然按照自己规划的时间节点，“按部就班地做每件事”。
稍显疯狂的，也不过是在技术研发外的一些步骤，“尽可能提速”。
这个90后男生曾经在项目对接会上看到，许多在美国做了十几二十年的“高级项目”并没有被中国各地政府看上，究其原因，“要么就是中国有同类项目了，要么就是短期内看不出成果”。
他决定和中国创新的节奏抢速度，“一旦国内发展到，就没我们什么事儿了”。回国后，市场调查、制作样品样机、申请专利、见投资人，他和合伙人一项项展开。
顾天昊回国后忙碌的这几个月，南京理工大学学生解思佳和他的“南京深蓝检测团队”也正埋头实测。这支由10名在校大学生组成的团队，直到本次创梦工场大赛才算真正在投资圈露了脸儿。
学习土木工程的解思佳此前一直忙于生产硬件和优化软件。这个21岁的小伙子认为，“创业是社会的真实写照，大众对于生活生产有新的思考，那么创业就会实现新的改变”。
他和团队研发的项目“冲淤监测系统”，就是在大桥桩下或大坝底安装一个传感器，实时监控水下冲刷程度，对水下结构的安全情况发出预警。
这样一个30厘米长的迷你传感器，内里“装满”了4项专利，比起传统的声呐测法，不仅降低成本还提高准确率。
对安徽男孩解思佳而言，洪水不算个陌生词。上了大学，因桥渡冲刷造成的桥梁水害事故频频出现在课本里，每次瞧见都刺得他“难受”，尤其这两年，一到夏天许多南方城市就“看海”，洪水裹挟着泥沙、异物过境，水下结构的安全如何保证？
在老师的指导下，他和团队用了近3年的时间研发、实测系统。前不久，在江苏省交通厅组织的专家鉴定会中，与会专家一致认定其为“国内领先技术”。
领先的技术，也是顾天昊敢“单枪匹马”挑战创梦工场大赛的原因。其核心技术正是来自他的母校——美国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能源研究中心。
利用天空成像和人工智能算法进行太阳能预测，这是顾天昊团队的“核心竞争力”。在此之上，还可以将系统嵌入微电网管控系统中，将新能源发电的能量脱离现有电网，单独保存利用，实现节能。
这项“高大上”技术的背后，还藏着顾天昊对革新我国现有电网的期待：太阳能等新能源发电方式波动性很大，高压低压不稳定，对电网系统冲击相当大，而现有技术准确度低反应时间还慢，“每年不知道有多少电路会被打坏”。
而通过太阳能预测，提供联网全国的大数据，最终实现“电力智能管理”。
“他们对市场的痛点都抓得很准。”总决赛评委、江门市科恒实业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万国江评价说。70后评委张志刚也认为，年轻一代创业者身上所展现的靠谱、有想法、有干劲都是令人欣喜的状态，时代的趋势一定是这样的，“一代创业者更比一代强”。
即使在一些看起来没有那么“高大上”的项目里，也包含着年轻的创业者对社会痛点的认识和把握。
湖南伢儿周才致大二时在写字楼实习，每天看着快递员或是同事楼下楼上跑得满头大汗，他总是有些“不舒服”，自那以后，他找到学习车辆工程的同学，一起发明了一款智能物流配送工具。
这款拥有发明专利的配送小车，靠电池驱动，一块足够撑满一名快递员一天送货的里程，小车可折叠、能上电梯，“在高楼大厦里穿梭都没问题，至少以后送快递不会那么麻烦了”。这个22岁的年轻人兴致勃勃地比划着。
一个好的创业项目，一定是社会受益
站上创梦工场的舞台前，顾天昊其实已和不少投资人打过交道。但令这个年轻的海归略显意外的是，部分风投明确对这个“高大上”的项目表示信心不足，“他们认为市场天花板低，对国家收益大，对自身收益不大”。
一盆接一盆冷水泼下来，差点儿让顾天昊怀疑自己的选择。
回国前，他满脑子都是“实业报国”的念头，直到真把项目带回来，他才第一次发现，还是有许多投资人以集资为主，想投的项目都是短期内见效快、能见回报的，像自己这种要三五年成长期的企业，“不怎么受欢迎”。
可这次比赛的结果却给了他一个十足的惊喜。在231个“从全球各大投资公司推荐而来的”、具有一定规模的初创企业和掌握核心技术的团队里，他那个“只有5个员工的小团队”竟然一路过关斩将，最终拿下季军。
张志刚在半决赛时给了这个项目最高分。这位高校教授十分看重顾天昊团队的实业背景和技术优势。“事实证明，创业大浪袭来，越往后走，脱颖而出的越可能是技术型实业团队。”
在他的观察里，很多以模式创新发展的项目，最后的格局一定是“更激烈的竞争”，结果只会是大量同类企业的倒掉，只剩下跑得最快的企业。而且，不仅要跑得快 还要每个点踩得好。
相较之下，“技术型企业尽管不会一下子爆发巨大的估值，但会走的更稳。同时在发展中能建造壁垒，防御竞争，行业对手想进入其独占领域也更困难。”
这样的评审思路让创梦工场的比赛呈现出了难得一见的特色。入围16强的项目，超过一半都是实业项目，几乎每项都拥有发明技术专利。甚至在发给所有投资人、观赛宾客的项目介绍手册里，主办方还特地要求每个团队讲述自己的关键技术、创新点及应用范围。
解思佳和他的学弟学妹组成的年轻团队，也得益于此评审思路，获得小组前10名的成绩。半决赛时，他在回应评审“质疑”的答辩时间里，详细解释了技术优势和市场竞争情况，临了，台下有评委抢在计时器结束最后一秒喊道，“挺好的项目，加油！”戴着眼镜的评委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学习土木工程的解思佳差一点儿错过这些肯定。当初决定把科研项目变成创业项目时，摆在他眼前的环境是，一片低迷的房地产市场和冰冷停滞的行业氛围。想要真正进入这个行业太难了，他甚至动了“随波逐流”的念头。
但再想想，如果这项技术真的通过传感器进入行业，“说不定就会改变这个行业”。“那可能只是一个微小的创新，但却可能带来巨大的改变和效益。”他说。
他最终依靠温度电阻实现了这个“小小的创新”。
“眼下汛期，洪水大，对桥体等水下结构的判断很难准确，不知道该不该防护、何时防护，如果都能装上传感器，一定能节省很多经费，让防护准确而有效。”身在江门，解思佳一聊起项目，还是忍不住提“热点词”洪水。
张志刚对这些优秀实业项目的前景“一点儿也不担心”。在他看来，过去创业企业凡事靠自己，如果拿一个水桶来比喻，就是“短板决定容量”。
但现在整个创业生态体系完善，比拼容量的不再是短板，而是最长的那块板子，“只要能把技术的优势保持下去，其他的资金、资源、生产能力，整个社会作为提供商都不会出问题。”
他解释说，“现在社会强调协同创新。在这个体系中，每个团队只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情，其他事情都是社会一起来做。”
正因如此，他对顾天昊等创新项目负责人青睐有加，“一个好的创业项目，除了在商业上取得成功，更该对社会的迭代创新作出贡献。”能做到此的，毫无疑问是科技创新项目。
“优秀创业项目的涌现就是行业洗牌、进一步发展的开始。”解思佳也认同这一观点，这个21岁的年轻人说，新的模式、技术冲击旧的，势必会改进产业结构，最终受益的，“一定是社会”。
创业最好的土壤不一定在北上广
赛事评委对创新项目的期待，正是江门举办这一比赛的初衷。作为全国第一批小微企业双创基地示范城市，小微企业的创新发展在这个粤南小城已被提到战略性的高度。
在张志刚的印象里，过去，包括江门在内的许多中小城市招商引资的方向重点都是“吸引国际上的大企业”。原因很简单，大企业到这儿来，税收就有了。但选择培育小微企业，则意味着路径更长、投入产出转化的时间更长。选择企业的变化，就像从找吃的变成了自己种地。
和成熟企业相比，小微企业在税收、地方财政各方面能做的贡献都比较小，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投入还可能变成风险”。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大力提倡双创，要花大精力来吸引培育这些小微企业呢？
“双创在当今的时代变得如此重要，是因为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后，所有的产业都要迭代升级更新。”张志刚分析说，创新是产业升级的驱动力。
而眼下，国家工商总局的相关统计数据显示，目前我国实有市场主体已超过7000万个，其中小微企业群体（仅个体工商户和农村专业合作社）数量已超过5000万，占比超过七成以上，如何激活这一群体的创新活力，从某种程度上讲决定着未来的经济发展。
国家层面也频繁给出了答案。去年8月，国务院总理李克强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决定进一步加大对小微企业的税收优惠，涵养就业潜力和经济发展持久耐力，“意义深远”。
“小微企业是经济发展的细胞，是发展的生力军、就业的主渠道、创新的重要源泉……国务院继续加大对小微企业的税收优惠力度，一方面显示了国务院通过扶持小微企业实现稳增长和促就业的坚定决心和调控思路，……另一方面也说明国务院对民营企业特别是小微企业扶持和重视具有一贯性、坚定性等特点，不因财政收入压力而改变对小微企业的税收优惠，这是宏观调控的稳定性、连续性。这种经济调控方式对于中国经济未来实现可持续增长具有十分深远的意义。”在最近的一篇文章中，有人评论。
对江门来说，小微企业占据着更重要的地位。这些企业占全市企业总数的96%，几乎100%是民营企业，营业收入和就业人数占全市“半壁江山”。去年小微企业营业收入3051亿元，同比增长15%。去年全市完成投资1308亿元，其中民间投资完成750亿元，占比高达57.3％。
会发生这样的变化，也得益于江门去年在申请上全国第一批小微企业双创基地示范城市后，提出的包括“免征缓征收费项目”“企业服务补贴券管理”“众创空间扶持”等普惠性政策、竞争性政策、专项性政策共15项。
除了国家的6亿元和广东省的3亿元扶持资金，江门市各级财政“3年将筹集36亿元财政资金，共45亿元资金专项用于支持小微双创工作”。
满满的诚意赢得了江门过去一年小微企业的大发展，也引来了全球华侨华人青年的关注。事实上，顾天昊在前期市场考察时，就看上了以江门为首的一批东部沿海“双创”城市：江门既靠近广州、深圳，地理优势明显，同时又具有小城市的成本优势。
“区位优势、政策优势、人才优势都具备。”他说。
他几乎没有考虑过一线城市。“不说资源垄断了，只谈成本，我不想一开始创业买盒饭都要斤斤计较地算钱。”顾天昊很坦诚，或许在大城市创业“听起来很牛”，但真正是否适合却只有自己知道。
“希望我的实业报国梦能从江门开始。”演说最后，顾天昊以此句作结。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袁贻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