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不满意的现实是“自己”,我们互相反省自己不够努力,在还来不及成为中心的时候,就已经被迫站到了舞台边缘。我们看似惧怕时间,更多的是担心被世俗的失败所定义。并且我们以为,年龄越大,失败的成本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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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的最后一个周末,我安静地挂掉领导絮絮叨叨长达37分钟的电话,打开手帐,在新年计划的第一栏写下:辞职。说实话,那一瞬间之前,我从未想过离开这份工作,直到现在,我都清楚自己喜欢并擅长这份工作。
动了辞职的念头,我才发现十几年一直低头工作,对外界甚至是自己的行业都缺乏了解,在做出下一个决定前,我需要更多的建议,不仅是来自互联网上庞杂难辨的信息。我想用更原始的方式,一对一地当面讨教。
这对有社交恐惧症的我来说并不容易。所以,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一戈,他既是同学又是同行,毕业后一路顺风顺水做到了主编。我以为他会一路高升,谁知他笑着说,年内辞职,目标明确,争取45岁左右实现财务自由。他问我:你呢?是啊,我呢。
我找到了更多的人,升职的同学、创业的师兄、成为自由职业者的师弟,离职的前同事、高就的前领导、换了四份工作的合作伙伴,我甚至专程去了一趟杭州,和小我10岁的同行探讨这个行业的可能性……
通过朋友的引荐,这个名单上出现了更多的陌生人,久闻大名的同行大咖、我有兴趣但并不了解的行业精英。我像一只正在冬眠、突然被人倒拎在空中的爬虫,张开了所有触角,慌乱地感受着周围的气味、温度、湿度。
在这些对话中,我无一例外地会被问到“为什么辞职”?一遍遍回答这个问题的过程中,我开始忽略所谓不足为外人道的细枝末节,渐渐接近问题核心。
初夏的傍晚,办公室只剩下我和老高,他貌似无意地问我:还在找工作?虽然有些吃惊他的观察力,但我还是坦诚地点了点头。我们在一个办公室11年了,却从未深谈。他一边低头摆弄桌上的东西,一边说,被边缘化的感觉挺可怕的,有种被抛弃的感觉。我如同被电击,原来相差十几岁面临却是相同的危机。
我的触觉随气温回暖变得灵敏,华却突然病倒了,医生黑着脸对我说:情况很凶险,你们要做好准备。
在这座城市里,华住在西四环外,我住在东四环外,我们却愿意随时跨过大半个北京城坐下来聊聊。我们的话题大都离不开工作,和她聊天是件痛并快乐的事,她很少像大多数闺蜜那样发表“我觉得”“我以为”的见解,更喜欢摆事实、讲道理。
十几年的工作经历中,华曾经因为拒绝写软文从主编一撸到底,她并没有负气出走,而是从记者重新干起,再次回到主编的位置上。但更大的麻烦来了,互联网彻底改变了一切,我们被迫离开舒适区。华说:“没有多少时间留给我们去试错了,先行者已经把我们落下太远”。
即将迈入不惑之年的我们在谈论时间时,变得敏感而矫情。我们抱怨大环境,其实我们都清楚,让我们不满意的现实是“自己”,我们互相反省自己不够努力,在还来不及成为中心的时候,就已经被迫站到了舞台边缘。我们看似惧怕时间,更多的是担心被世俗的失败所定义。并且我们以为,年龄越大,失败的成本更高。
我和华试着做出一些改变,上学、运营自媒体,但自转的惯性太大了,漩涡的引力越来越大,靠自己很难出来。
因为华的病情,我暂停了自己的日程,陪她求医、治疗。面对每月几万元的开销,有朋友建议她卖掉房子,她犹豫很久说,“没有房子便没有安全感,这是我最后的堡垒”。我承认,这是多少中年人的痛点。
其实,这一年,在得知我年近40时,很多年长者都会善意地提醒我这一点。经过三轮面试后,一位59岁的面试官发了条短信给我:年近40,人生过半,谁不是委曲求全。如果你是我女儿,我会真诚地希望你留在体制内,在应对意外时,它会给你一份体面与保障。我想起了我的父亲,中秋节那天,我认认真真地告诉他我的想法时,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看看身边年近40的中年人,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乐观:梅子离婚大半年了,却只能和前夫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于胖自以为聪明地换了部门,却等到了整个团队被裁的消息;权哥再婚了,却要承担6位老人4位没有城镇医保的现实。那些励志的故事只活在一堆来不及阅读的微信公号里。
天气越来越凉,那天陪华看完病,我遇见了老吴。老吴的父亲、儿子都是我们这个圈子内里数得上的人物,他的资源可以让他有更大的成就,他却离得远远的,对他来说,美食、美景,有烟火气的生活更真实。分手时,老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说,我这辈子做过很多错误的选择,不也开开心心的。把问题交给时间而不是自己,胆子更大一些。
我笑了,原来我并不需要做一个所谓正确而明智的选择。回想这一年,收获了这么多人的智慧,接触了新鲜而未知的领域,放下了对时间、对不确定性的恐惧,让自己变得更开放,这一切似乎比我那个新年愿望更让人踏实。也许,某一天,那个所谓正确的选择自然而然地就来了。
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