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以前,也是岁末,我和朋友们举起酒杯,一起庆祝26岁的到来。我们似乎和18岁那年没什么两样,我们依旧会期待周游世界,满怀热情。在我们面前,未来正徐徐展开,尽管那时候深陷博士毕业的迷茫,日日夜夜为科研废寝忘食,但也依然坚信那只是黎明前的黑暗。我收藏好了夏天去西雅图看望发小的航班线路,期盼、憧憬着博士毕业的那天。
那时候每天鼓励指导我的老师仍然在我身边,每天从容微笑,对科研充满热忱。我们实验室的朋友们偶尔聚在一起,深秋里一起在银杏树下合影。
后来新冠肺炎疫情来临,起初我们从没有担心病毒,却每日忧心忡忡那些无人看管的实验细胞和毫无进展的课题。直到看到每日上涨的病例数,身边建起的隔离区,才渐渐忧虑起每个人的命运。我的恋人那时候与我相隔两地,他将手边所有的防病毒口罩寄给我,而我又寄回他。后来在疫情结束的短短一周里,我们突然决定结婚并坚定走向了婚姻的殿堂。那时候的我们,终于明白人类在命运面前的无助和渺小,也终于看到人间的真情才是冲破命运这藩篱的力量。
疫情结束我又回到了校园,也收到了毕业延期的通知。我仍旧每日在课题和实验中挣扎,未来又似乎变得可遇而不可求。我的老师每天鼓励我,同我一同憧憬我那遥远的未来。那时我也未曾想过,就在那些时日,最平常的一个时日里,40岁的老师突然一病不起。
毕业季的时候,我同千千万万的博士生一样,骄傲地穿上那身红黑色的长袍。我们哭着笑着,抛着手中的学位帽,仿佛要将这6年间经历的一切抛诸天空。那些长久以来的辛苦忍耐,终究化作了乌云背后重生的天空。我将红色的毕业论文和一大束向日葵送给老师,那时候我坚信他一定能一切平安。
我拖着行李,离开了校园,就这样结束了我23年的学生时代。
新学期的第一天,我接到了老师离世的消息。实验楼前还挂着“欢迎新同学”的红色条幅,我只觉得头重脚轻,所有的一切都不再真实。我去殡仪馆送他,但最终都没有勇气望向最后一眼。他在我心中留下的最后一面,永远是他在办公桌旁,微笑地鼓励我去应聘面试的样子,就像他过去6年每一次的教导叮嘱一样。那天我的心,随着那场简单的葬礼,支离破碎。我们生命中重要的人们,我们过去那样依靠着的人们,就像我的爷爷,我的老师,最终连声告别也不曾留下,就倏忽间消逝在风里。我那一刻才突然觉得,过去的一段时日于我已经彻底终结,只是当时只道是寻常。
后来我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幸福且安宁。我慢慢开始知道生活的意义,开始将玫瑰插在餐桌的花瓶里,开始在厨房为归家的爱人准备一顿饭。我偶尔也会想起过去的日子,那些身陷迷茫与困顿的时日,也会时常想起我那老师,才突然觉得,原来在那些昏暗中,我也曾拥有过光芒与温柔。原来生与死从来不曾有明确的界限,就像如今我看着照片中两年前银杏树下的笑脸,真实且温暖。
26岁的我总以为世界一成不变,我们爱的人会永远停留在我们身边。这个世界任由我们出发,闯荡,从不停歇。当疫情席卷全球的时候,我的朋友问我是否觉得这一年突然有些疯狂。那时候的我们才知道,尽管我们手握一些科学的真理,甚至解码了病毒的基因,但世界的未来仍如同上帝掷出的骰子,变幻莫测。
28岁的我终于明白,在这些变幻与消逝中,唯有爱才能让过去变得珍贵且不朽。我们日日夜夜追寻的,从来不是某个成就,而是那些背后的岁月里,曾经温柔了时光的善良,和无尽的爱意。
李悦洋 (28岁) 北京大学神经生物学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