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宿舍楼道的窗户最先堆出了绒绒的绿意,并没有因为背阴显得阴暗,明亮的光芒躺在窗外的树冠上,让叶子翘起的尖端像是勾起的玉指,吸引着懒惰的脚步想要一场行游。
说走就走。
马路旁,台阶上敷着一层浅黄色的飞絮,细小如同粉末。它们落下时,把秋冬遗留的颜色一起带离了树梢,被环卫工人堆在了路边,却刚好融入了水泥斑驳的面容中,让沧桑与古旧中透出一抹浪漫与优雅。
这恰是春天的校园独有的气质。在春天,生命力最张扬的时节,反而最能感触到一所百年高校的宁静与厚重。
那些高大得足够为三层小楼撑伞的乔木,那些爬到了七层楼的爬山虎,那些苔痕上阶、草色入户的老楼……在它们身上,时间歪着头坐着,时而踢脚,惊起一片鸟鸣。百年,足够一片土地从无到有,捧出高矮不一、层次丰富的树林。那最早一批的树早已参天,肩膀挨着肩膀,用交错的树冠挡住风雨,用遒劲的树根涵养水土,用硕大的叶子洁净空气,于是新生的草木能安心地生长——草地上,再细长的茎都能高高地挺起,把硬币大的花朵举向天空。
花旁边是座雕像,纪念着新中国水文高等教育的奠基人——河海大学刘光文教授。那最早一批躬耕于案前的老教授们,他们是讲书的人,也是写书的人,更是书中提到的人。而我们,是读书的人。我曾想,春天何以一年年地让万物复苏?不是因为春风的吹拂,而是因为有他们与它们在大地中沉淀下的底蕴,才让等待发芽的种子有了破土的力量,让等待抽枝的小树有了向上的底气。于是在命运的横截面上,校园的年轮一圈圈、从不间断地从过去划向未来。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些老树,也抬高了整座校园的审美。文人墨客多爱寻访山林,但罕有人爱灌木丛,或刚刚栽下的新树林,这些无法形成意境。那片承载了五千年的诗意的树林,必然是古老、茂盛、高大的。
学院的楼是一栋三层黄色小楼,像只蜷缩在林中的猫。无论哪层,每一扇窗外都必有树。它们把楼层层包围,包围了楼外的天空与土地,包围出最让古人流连的幽与空,于是雨水总能在它们身上打出一首能叫醒一个朝代的诗词。在这里,再粗俗的人,都无法否认心中的欢愉——未必是与自然相亲的生存美学带来的灵魂触动,但眼睛、鼻子、肺腑等器官一定会发出源源不断的舒畅信号。这是文化刻在血脉里的印记,也是春天写在一切生命基因里的秘语。
二楼的楼顶是瓦,我常会站在楼道口,看树冠在瓦上的匍匐,看树叶在瓦上的翻动,想象自己是一只蚂蚁,在瓦上缓慢地爬行。一些草籽在瓦缝间生长,一些宏大又细微的春天在一些小小的心脏里搬运。当校园遇上了春天,一些酣然的情趣就在想象力被吹动的时候,高高地扬起。
这也使得校园的春天,不同于街上、公园里的春天。虽然人来人往,但是没有嘈杂的喧哗,没有轻浮的采摘,人与花草保持着和谐的距离,整个午后只有鸟鸣声在婉转,在起伏。坐在长椅上,仿佛能听见阳光在水泥、在枝叶间一点点挪动的声音。每一个路过的人都恪守着这份雅,也都被这份雅感染着。
食堂旁,有一片山坡。曾经,在山坡上找到一点绿意都会惊喜万分,此时,却要找到万绿丛中的一点白、一点紫、一点黄,才会眼前一亮。春天教人学不会珍惜,两三步的距离外,你就会对另一丛花移情别恋。没办法,春天就是能孕育出无限的精彩。神奇的是,山坡上各种草木都有,人却不会觉得山坡杂乱无章。它们的排列组合并没有精巧的设计,但就是能完美地展现与诠释美这个字。
看到春招告示牌时,我突然觉得,这个山坡,不就像是一所大学吗?每一株草木都是一个学生,每株草木都有自己的生命轨迹,每个学生都有自己的未来,他们本就不该是相同的,本就不该有某种固定的安排。自由的、无限的精彩,才是春天对他们最好的祝福。
大学只提供沃土,美丽的定义从来只有自己书写,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将迎来自己的盛夏。而这样争奇斗艳的校园,才是春天最动人的模样,你看,校门口,一家家单位正接连进来招聘,这里的花,这里的人,这里的春天,都让他们愿意奔波千里。
那么属于我的春天,是什么样子的呢?眼前,有的树上挂满了穗子,如流苏般垂下,有的花枝上,花朵多得溢了出来,落在台阶上,让它像是一张展开的信,而花就是落款。
仇士鹏(25岁) 河海大学水文水资源学院硕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