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爷爷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却居然有三个名字。
爷爷出生在清朝垮台的前一年,当时,列强横行、兵荒马乱。因此,家里给他取名“廷浚”,意思是盼望朝廷能疏浚世道。后来,在山东老家实在活不下去了,祖爷爷只好泣别黄河,扁担一头筐里挑着全部家当,另一头筐里挑着年幼的爷爷,闯关东。
爷爷成年后,在奉天监狱谋得了一份养家糊口的差事。谁料到,“九一八”事变后,日本鬼子杀进沈阳。面临屈辱偷生的亡国奴遭遇,在伪满洲国居民重新登记注册时,宋廷浚愤然改名叫:宋思禹。
可是,那时伪满洲国的汉奸们卑躬屈膝,国民党政府只知天天打内战。东北百姓思念的“大禹”,又在哪里呢?
1933年,在水深火热中挣扎的爷爷宋思禹认识了他……
二
曾担任中共满洲省委组织部长、奉天特委书记、沈阳市委书记的杨一辰,在伪满洲国领导东北地下抗日活动时,因叛徒出卖,被日伪当局判处重刑,锒铛入狱。
当时,狱外的同志不惜一切代价营救,但由于敌人看守严密,却无法实施营救。
我的爷爷宋思禹一拿起筷子,就想起杨一辰。原来狱中的杨一辰暗下决心,以死抗争。一天,他趁看守不备,尽量将双手抬到最高处,将一根筷子插入墙缝,然后用自己的耳朵眼儿对着筷子猛力撞去,试图穿脑自尽。由于镣铐羁绊,筷子角度太低,脆弱的木筷只是杵断后豁伤了他的耳朵。当得知杨一辰用筷子自杀的细节,爷爷被这绝无仅有的创举震撼不已。
爷爷那时在监狱教少年犯文化课,过去,他视政治犯如瘟疫,生怕避之不及,祸及其身。现在,他开始对共产党人敬佩。他觉得共产党前仆后继来东北组织抗日,像鲁迅的那句诗:“我以我血荐轩辕”。
1936年,日本宪兵队逼迫杨一辰去辨识被捕的抗日志士,为了粉碎敌人的阴谋,杨一辰把镪水泼到自己脸上,有意造成失明。看到杨一辰血肉模糊的脸,爷爷泪如泉涌。在监狱和杨一辰的相识相知,已经过去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了。他们的感情与日俱增。爷爷萌发了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一定要营救杨一辰出狱!
奉天监狱是满清时兴建的,防范措施十分完善。在日本人的殖民统治下,如果没有相关证件,更是寸步难以靠近。两年后,爷爷升迁到教诲科科长一职,取得了可以假释政治犯的部分权利。他积极为共产党的政治犯早日逃脱牢狱而努力。杨坚白(原国家计委世界经济局副局长、著名经济学家)、牛平甫(辽宁省政协原副主席),都先后提前获释,而杨一辰却始终无法获得自由。
爷爷利用“病危并且有传染性的犯人可以假释出狱”的条例,故意把杨一辰的材料混在众多释放的刑事犯材料当中。在当时涉嫌赤化都将格杀勿论的白色恐怖中,找不到人为杨一辰在假释书上担保,爷爷——一个有伪满洲国良民证却不甘心做亡国奴的中国人,毅然在担保人一栏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宋思禹,并按上了指印……
当日本鬼子得知杨一辰被放走,暴跳如雷地把军刀架到了宋思禹的脖子上,如果不是有同事巧妙周旋,宋思禹将命丧九泉。
三
重新回到革命队伍的杨一辰,常常讲起我的爷爷宋思禹:一个普通百姓,上有年迈父母,下有年幼儿女,甘冒生命危险,为我担保。图的什么?他用亲身经历指明了为什么革命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解放以后,在解放战争时期参加革命的爷爷,与患难之交、已担任第二商业部部长的杨一辰重逢。杨部长问爷爷有何要求,爷爷希望能走进校园。当爷爷填写教师登记表时,他想起了当年在奉天监狱临别时,杨一辰的一段话:“人有五个层次:大公无私,公而忘私,公私兼顾,自私自利,损公肥私。你将来就叫‘宋大公’吧!”于是,爷爷写下了自己的新名字——宋大公。
宋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