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冰点》讲了司占杰和田星的故事,两个年轻人正在纠结是否继续做社会大机器的小螺丝钉。
这故事有个大题目,《人生的路怎样走》,并提到31年前那场关于人生价值的“潘晓讨论”。我不敢说我能体会那年月年轻人的苦闷,但似乎可以肯定,那年代的社会大机器比现在要强悍得多,个人比现在更像螺丝钉。
比如,今天考公务员,如被问到家庭成分,你还可能犹豫一下,考官有这个权力吗?这是必答的吗?但在过去这是绝对的。组织不仅要管你的上辈、上上辈,你从出生到闭眼,都被社会大机器精准地固化了,你就埋头担当螺丝钉的光荣任务吧。那年月为什么没有保险公司?组织全包了,生前发避孕套,死后送火葬场。
如今司占杰和田星遇到的问题是,能不让组织,不让任何人包吗?司占杰2002年从云南大学法学院毕业后,到一家公益机构任职,去山沟里搞扶贫,后来又做麻风病康复者工作。他觉得这工作伟大。田星从小就是乖孩子,考入北京大学会计学系,毕业后从事咨询行业,后跳槽到一家国际知名的会计师事务所,接着留美攻读,又回到北京到一家外企做财务管理。尽管她抵触所学的专业,万难“爱上星期一”,但她身边的同事都“努力、诚恳、愿意奋斗”,一级一级升上去,眼瞧着有房有车的中产生活在望,但内心却总是幻想“另一种生活”。她留学美国时,想起在北大时参加爱心社的热情,“那是自发的动力”。
这种“自发的动力”就是利他,是人类的本能之一,这种基因在他俩身上可能多一些,他们更渴望“一个人全面的需要,人的尊严与价值”,而不只是物质和金钱。上期《冰点》上还有一个上海男人潘跃昀的故事,他是个合伙人,偶尔出逃利他,救了个遇车祸的小女孩,自己快乐了好一阵,然后回去当螺丝钉。偶尔出逃是容易的,但永远,就有问题了,首先是饭票问题,司、田两人正是为此纠结。
除去利他这个高尚的想法,两人还有共同的性情,“想去地球上不同的地方,认识那儿的人,和他们聊天,把他们的故事一一写下来。”在当今世界上,有哪种机构会容忍此类雇员?就是媒体,也要求它的记者定时、定题材甚至约束观点,哪容得你天马行空?这种散漫的背后,是人类的另一种本能:排斥主流,躲避机器,随心所欲。
而当下的强悍在于物质的巨大吸力。比如政府机构和国企,天价吊灯和百万豪车;比如民间企业外资机构,白领中产年终奖。当然,前提是当好螺丝钉。如果你不是领袖,不能颠覆天地,如果你不是乔布斯,不能改变世界,那你最好跟着主流走,不成为威严的公家人,就做尊贵的小康人家,螺丝钉就螺丝钉吧,至少有粮票。
但还就有人宁肯没有粮票,也不做螺丝钉。人活一辈子,内心快乐第一。今天,同仁们可以搞NGO(非政府组织)了,可以躲开社会大机器做自己认为值得的事业了。然而注意,哪里都没有绝对的天马行空。微软基金会,要听老板的;李连杰的壹基金,有严格的纪律;还有一些疑似高尚的公益组织,悄悄变成了敛钱平台,做些黄河女儿之类的大工程,睁只眼闭只眼吧。
马克思被奉为无产阶级革命导师,每每中国国庆,在天安门广场,四大外国伟人画像排第一。但如今在资本主义的德国,马克思也同样受到尊重,是德国人引为骄傲的思想家。或许,这是因为在马克思的理论中没有血腥暴力的召唤,并且,从没听说马克思开过一枪。马克思不喜欢社会大机器,更不会当螺丝钉,虽是解剖刀,但他不暴力。
现今社会总是宽容一些了,连北京精神都有“包容”字眼了,加之自媒体时代,人人都可以成为马克思。不过,“包容”这个词不好,有居高临下、关门养宠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