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朋友,在周遭亲友毫无心理准备的一瞬间撒手人寰。噩耗传开,所有认识他的人惊愕,悲痛,继而是无尽的追思。盛满痛悼之情的文字,络绎不绝地从各方传来。
这位逝去的朋友,在他的朋友圈中被昵称为“德公”。德公的哥们儿这些天回忆起他们曾经拥有的往事,少不了的,一个是“情”字,一个是“酒”字。这就让我想起了一首歌,《朋友》,“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温习德公与他的朋友们的故事,发现,有些歌词,就像在写德公。
德公给朋友们的感觉,像是一个复合体,对年幼于他的,他像父亲,像老师,像兄长;而于他的同龄人,他就是兄弟。
20年前,我跟德公在北京认识,当时,我只是一个20岁的小实习生,而德公已是业界前辈,他的岗位在上海。此后每年我们见面一次两次,在北京,在上海,每次见面,德公总是清楚地知道,我最近写过什么了,又或者我又到了哪个新部门了。甚至,见面时我的职业情绪是低落抑或还不错,他都轻声细语跟你聊着,同时始终温和地笑。20年过去,他竟然记全了我待过的七八个部门的名字和年份,记得我这些年里大概都做过些什么。
这个时代,每个人每日里步履匆匆,有各种各样的事要留意要惦记。可是,德公,我这位大朋友,他连一个于他自己的工作完全无足轻重的后辈,竟然就都留意到,并且放在心里,这一留意,就是20年。
而事实上,德公留意的、在意的,远不止我一人。他到西安出差,跟小兄弟彻夜酒聊,第二天,他给还熟睡着的小兄弟带回了早餐,自己走了。在还用着胶卷相机的年代里,他跟北京的同事出国访问,回国后,他把沿途帮同事拍的相片一张张洗晒好挂号寄给同事,就连底片,他都用塑料封套一一装好。他的朋友,无论老少,苦恼、麻烦事,德公知道了,他就记住,帮得上的,出手相助,帮不上的,他陪你聊,听你说。
“在意你”,德公就是这样跟每一个人做着朋友。这种“在意”,带出的那种独特的温暖,几年,十几年,二十年,丝丝缕缕,从我们各自跟德公认识的那天起,到此刻,一直在。
人活一世,朋友相处,很多时候,处的其实就是这样一种“在意”。
而在一些时候,朋友相处,过多的言语许是多余。
德公的一位老朋友在追忆文字里,重现了画面感强烈的细节:“梦德见我两个硕大的双肩背包,非常自然地背起一个,也没说什么,就和我并肩走出长长的通道。我的包里是各种装备,不是一般的沉重。像梦德兄这样平时不一定健身的文人,一定是相当吃力了。我几次劝他歇歇,他笑笑,还是不露声色,只是脚步没停,朝着通道尽头的光亮移动。在昏暗漫长的通道,梦德兄吃力地和兄弟我并肩负重而行……通道尽处有些许光明。这是我们时代的处境。”德公的那位老朋友说,“驮着沉重的背囊,并肩前行的情景,那是肝胆相照,那是兄弟,是同袍。”
这是10来年前的德公往事,然而那些个场景,此刻仿佛眼前。隐忍在这些文字里的兄弟情朋友谊,不露声色,却撞击人心。这些年,我们不停歇地走四方,我们曾在夜色阑珊处,在朦胧酒意中,和着周华健的歌声,高声嚎唱过多少次“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啊,而何谓“朋友一生一起走”,德公跟他朋友这令人难忘的画面,是最生动也是最深刻的诠释。
我跟德公认识这20年,我们各自呼吸、劳作、忙着开心、忙着悲伤于不同的城市里,我似乎从来没有特别强烈地感受到这位朋友的存在,但是,他走了以后,他一切的好——文品的好,人品的好,他处世是非分明,他厚道的为人,故事,细节,一下子全想起来。我这才意识到,我有这个朋友这20年,是如此“有温度、有质感”。
德公跟朋友们的最后一次大聚,其实就在不久前,在内蒙古。某天深夜,一些年轻朋友还在深夜的KTV里集体唱过这首《朋友》,“朋友不曾孤单过,一声朋友你会懂,还有伤还有痛,还要走还有我”。此后,这群朋友,在格根塔拉草原美丽的夕阳下,集体向天空欢快地高抛帽子、围巾,嬉戏打闹,笑对夕阳,其中,就有我们共同的大朋友,德公。
德公猝然离世的翌日,我鼓足勇气,点开朋友们写给他的一篇篇追思文字,逐句逐字看,看得泪流满面。傍晚下班,夕阳西下,彩霞满天,很容易让人想起不久前在格根塔拉草原上的夕阳,草原上大伙儿的笑脸。突然我一愣:德公,在格根塔拉草原夕阳下微微笑着的老朋友,他再也看不到北京城这满天彩霞了!这么一念,泪落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