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啊路

    没有直达公交车，只得步行，从北京德胜门到天安门，您有两条路可选择。这第一条嘛，一直奔南，走人民公社路，集体化路，再上韶山路，到长安街奔东经过新华门，就到了；至于这第二条，您可以选择从鼓楼西大街，这条北京城为数不多的斜街，奔东南方向走，到鼓楼后一直朝南，走总路线路，穿过东西向工农兵大街，到代代红路尽头，沿着葵花向阳路，直到南池子，这不就到了天安门城楼的东侧！两条路的距离差不多。

    “谢谢您勒！”

    “甭客气您那，慢走！”

    1969年，外地人到了北京德胜门，找一位遛弯儿的本地普通百姓问路，以上可就是标准答案了。2013年，写这一段文字，描述德胜门的位置时，却颇费思量。问路人置身的时空，绝大部分北京城墙已经拆除完毕，20世纪以来，德胜门瓮城、闸楼、城楼先后被拆除，只留有箭楼。孤零零的德胜门周边还没有今日地铁与环线快速路构筑的二环路，自然，也没有那些争奇斗艳的水泥建筑。德胜门箭楼孤傲地伫立在那里，成为北京城北部的地标。出了德胜门向北，那可就是大片的庄稼地了。

    找来一份1969年北京市区交通路线图，再依据今天的路名，便可以还原上述路线。从德胜门到天安门，走德胜门内大街（人民公社路），再到西什库大教堂所在地西什库大街（集体化路），经过中南海西侧的府右街（韶山路），便可以到达长安街。另一条路中，总路线路是后来恢复使用的地安门内、外大街，工农兵东西大街即为今天的平安大街，代代红路为景山后街东段及景山东街，而葵花向阳路就是故宫博物院东侧的南池子、北池子大街。

    今天熙来攘往的人们，走在那些时代特色鲜明，而名称已被重新改回来的街道时，大概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感受。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当初反对的，避讳的，一段时间过后，却会令人惊讶地找回来；而那些高调赞颂的，也可能最终落得个烟消云散。时移世改，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政治也好，商业也罢，就像眼下那些北京立交桥，其中一些以企业名字命名，可有些企业已今非昔比，风光不再，谁能说那桥的名字还能保留多长时间呢？

    昔日北京大街小巷这些特殊的名称，还真构成了较为完整的叙事。其布局之广，改动之多，令人叹为观止。不知这能否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

    东城区东四南大街、东单北大街，也就是今天地铁五号线张自忠站到东单站，改为了瑞金路。相对应，西城区的西四南大街、西单北大街，也就是今天地铁四号线平安里站到西单站这条路，改称延安路。崇文门外大街改称南昌路，宣武门内大街改称遵义路，府右街被称作韶山路，而东环北路，也就是今天的东三环农展馆附近部分路段，则改称大寨路。一位当年的中学生回忆起自己听到这些改过的路名时，曾激动地畅想，今后不出北京城就能游遍祖国的大好河山了，除了接受革命传统教育外，那些外地运来好吃好喝的东西，便会堆在这些路上，只要愿意，就可以随便拿！

    富有革命浪漫主义情怀，或具有强烈宣示意味的新地名，让无数青年血脉喷张。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但这却要看走在什么路上，那些充满“封资修”色彩的旧路，断然没有走下去的理由，旧世界必须埋葬。这新世界人们走的是：人民路（王府井大街）、中华路（赵登禹路）、红旗路（西四北大街、新街口南北大街）、四新路（佟麟阁路）、反帝路（东交民巷）、反帝西路（西交民巷）、反修路（东扬威路）、红日路（东四北大街）、红光路（珠市口东大街）、晨光街（东黄城根南街）、霞光街（东黄城根北街）、曙光路（天坛路）、星火路（姚家园路、驹子房路）、光明路（夕照寺大街）、辉煌街（南锣鼓巷）、东红路（酒仙桥路）、卫东路（东四十条）、灯塔路（月坛南街）、宇宙红路（百万庄东段）。至于那起义路、长征路则分布在远郊，有空再走吧。

    引人注目的是，今日以高等学府、科技园区名冠天下的中关村大街，改为“文革路”。截至1969年，北京共有68条街道改为革命色彩浓厚的名称，这还不包括那些新命名的。

    路走累了，进公园休息一下吧。

    去颐和园。宣传手册上说，这一由慈禧太后挪用海军军费建设，供自己享乐的封建帝王淫乐窝，已改为劳动人民休息锻炼的场所——首都人民公园，其中的昆明湖也改叫八一湖。另一座皇家园林北海公园，也改称工农兵公园。一旁的景山公园，改名为红卫兵公园。今天，这些公园的旧称谓已无人提及，但八一湖还是有人这么叫着。

    路啊路，飘满了红罂粟。1970年代末，即将步入而立之年的北岛在北京写下了这样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