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散

    浍河，古称涣水，临涣古镇就坐落在河北岸。今天提起这里，人们大多会首先说到镇上的茶馆。

    淮北并不产茶，有这么一处因茶馆集聚名播四方，着实让人称奇。一些慕名而来的茶客，也会在这里坐一坐，泡壶茶，要上些本地小吃，体会一下。一年四季，来自外地端着长枪短炮的摄影人，在一家家茶馆蹲点守候，面色庄严，记录民俗；而本地泡茶馆的老人中甚至有人充任起职业演员，一绺胡须，一杆烟枪，半身唐装，那往往都是必要的道具，摆摆姿势就可换得零花钱，何乐而不为呢！据当地人说，其中最有名的，恰恰不是本地人，而是临近河南流落至此的一位老人。在四处传播的图片中，这位老人成了临涣人的标准形象。

    这小镇茶馆——剧场，因有了上述人等，看与被看，都不同寻常，也使得临涣与周围的镇子区别开来。浍河为古黄河支流，发源于河南省商丘东郊，在安徽省境内流经濉溪、宿县、灵璧、固镇、五河县等地，最后通过洪新河流入洪泽湖。旧日里，临涣码头上停泊着可以通江达海的船只，穿梭着熙来攘往的贩夫走卒。茶馆的主人对外人解释说，今天这冲茶用水当然不会是浍河水，而是从当地泉眼拉来的。原本，谁都可以去那里取水，但近年来泉眼被人承包了，只得以一块钱一桶买回来。至于发包方是谁，烧水的中年妇女憨厚地笑答：这俺不知道。

    桌子上散乱地放着这家茶馆自印的宣传资料，最后一页赫然写着：嵇康，临涣人，古琴曲《广陵散》作者；桓伊，临涣人，古琴曲《梅花三弄》作者。

    这简短的一行字，却足以让那些漫不经心，甚至心生倦怠的外来客惊叹不已：原来这灰头土脸的镇子与中国古代名士高人、古琴名曲还有如此关联，历史上的铚县旧址原来就在这里！

    嵇康，三国时期魏国谯郡铚县人。这铚县，秦置，都城所在地即为今安徽省淮北市濉溪县临涣镇。嵇康可谓风流名士，“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越名教而任自然”、“审贵贱而通物情”，“弃经典而尚老庄，蔑礼法而崇放达”，蔑视礼教与圣人定下的规矩，痛恨尔虞我诈的官场规则，追求清静无为老庄思想，宁愿在魏国都城洛阳城下打铁为生，也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朋友山涛举荐他做官，他便写出千古名文《与山巨源绝交书》，终为当世不容，被司马昭杀害。

    嵇康之死，天地动容。史书记载，嵇康临刑洛阳东市，神气不变。刑场上，聚集三千太学生请愿，请求赦免，并欲拜这将死之人为师。面对眼前这一切，嵇康要过一架古琴，端坐在高高的刑台上，慨然弹奏充满浩然之气的《广陵散》。曲终，悲叹：“《广陵散》于今绝矣！”从容赴死，时年39岁。

    今日临涣茶馆里的资料并不准确。嵇康不是这首古曲的原创者，他所弹奏的《广陵散》是经其加工而成的。广陵是扬州的古称，散，即操引乐曲之意。今人望文生义，反倒平添悲沧之情。嵇康临刑弹奏《广陵散》，才使这首古琴曲名闻天下。

    再说桓伊，字子野，东晋名士，音乐家，将领，谯国铚县人，琴曲《梅花三弄》是根据他的笛谱改编的。梅花清癯高洁，名士心若止水。成语“一往情深”讲的也是桓伊与音乐的故事。《世说新语》记载：桓子野每闻清歌，辄唤“奈何！”谢公闻之曰：“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 

    唐代以前，江淮地区还是中国的“核心地区”，谚语“江淮熟，天下足”则道出了淮河流域比长江流域更加富足的现实。鱼米之乡，生活富足，人们自然重视诗书礼乐，琴棋书画，出现这样的高士并不稀奇。今人稀奇的倒是，眼前这中原腹地贫瘠沉寂之邦，历史上何以名士辈出？今日，士的精神与风骨，不只在这里，甚至整个国度，已然成为绝响，取而代之的是粗鄙、犬儒的精神状态。

    浍河航道废弃之后，这个镇子自然就摆脱不了日渐凋敝的命运。与名士辈出相映衬的是，这里也曾上演着另外一出出兵戎相见的行伍戏：秦末陈胜、吴广起义时，攻打、驻扎临涣；伍子胥、曹操和太平军、捻军都曾在这里屯兵。现代历史上邓小平、刘伯承曾在这里指挥过淮海战役。

    走出当地一家颇有名气的茶馆南行不足百米，便到了浍河岸边。而今，浍河行至此地，变得更像一个巨大的池塘，岸边五颜六色的生活垃圾竟至成堆，又倾入河中。几米开外的人家，吱呀一声开了门，探出头来漠然地望了望来人，又漠然地关上。

    河边一处铁匠铺，一位精壮的中年汉子忙活着手中的活计，并不理会来人，同样漠然地敲打着手中未完成的铲子、耙子之类的农具，哐当！哐当！嵇康打铁的样子，可与这相近？

    夏天，庸常的日子里，黄昏再一次降临到沉寂的镇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