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午后的阳光从小区3层的窗子斜照进屋内,纤尘不染的茶几上,整齐地摆放着几个网球和一些照片。为了展示这些“宝贝”,几天前刚刚过完90岁大寿的岑乐衍,已经在这间宽敞的屋子里来回“小跑”了几趟,“这些照片是我在现场拍的网球明星”、“这是我捡到的马拉科娃签名的球,你晓得她吗?她是俄罗斯的。”尽管在北京生活了半辈子,岑乐衍的口音还是让人立刻就能听出上海味儿,“口音改不了喽,就像70年前在上海学会打网球,现在也停不下来。”
上世纪40年代,上海星加坡路(今余姚路)和胶州路交叉处的胶州公园,依然鲜活在很多老上海人的记忆里。这座位于公共租界的公园是市民的主要运动场所,那里有大片的草地,还设有露天看台。当时就读于麦伦中学(教会学校)的岑乐衍只有20岁,因为学校离胶州公园很近,所以公园的草地网球场成了他最早以球会友的地方。据岑乐衍回忆,当时的很多“网友”都是华侨子女,有极少数是教会学校的学生,“那时,网球是非常高贵的运动,有钱有身份的人才能打。”
岑乐衍家庭条件较好,父亲是一名大学生,“我想,他是会打网球的,所以才给我留下了一个网球拍。木质架子,网用4个螺丝钉夹好,一打就会动,时间长了要歪的,打完以后要拿出来。”即便这样,这个拍子也陪了他10多年,“那会儿,只要有球有拍,靠朋友的关系蹭蹭场地也花不了太多的钱。”
后来,岑乐衍选择了沪江大学化学系,由于学校处于南京路繁华区,最后一年迁址后学校才有了网球场,他年轻时期的网球梦从此断断续续。但在他靠回忆复原的旧上海中,网球在上世纪30年代成为上海租界最时髦的运动。据了解,1935年的上海,到公园打网球的人占整个夏季入园运动人数的一半。
上世纪60年代初,由于国家经济困难,全国性的网球比赛一度停办。这让1956年举家“建设北京”的岑乐衍,在以后的十几年中很难找到一块适合的球场,“当时在纺织科学研究院搞科研,单位在北京东郊那边,没有网球场,也没有网球信息。”而正如中国很多行业的历史在这里会自然“留白”一样,1966年往后的10年,“小资情调”的网球让岑乐衍不得不敬而远之,“可能会有人因此被牵连,我没有过”。
同样,中国网球运动飞速发展的引擎也是改革开放,甚至在业内研究的范本里,中国网球发展史的视域也主要停留在这30几年间。“上世纪80年代初,北京有很多涉外网球场,但对内开放的是几年后才有的,现在更不得了,像龙潭公园旁边的私人球场,价格很贵的。” 1987年,岑乐衍退居二线,因为地坛公园附近的老年活动中心网球场“只要两块钱打一次”,已经年过六旬的岑乐衍开始“集中打球”,至今“不轻易间断”。后来,他有了一支女儿从香港带给他的球拍,“刚改革开放时,外国的东西引进很少,只有国内生产的网球拍,我买过,但质量不灵,更别说专业的衣服和鞋子了,不像现在,满街的国外品牌。”
“100块1年的会费,在那个年代也算不得便宜。”当时岑乐衍家住东大桥附近,他常常骑半个小时自行车去活动中心打球,但大多数时候他总是在场边“排队”,“二三十人打球,只能轮流打。”但正是排队,让他结识了不少当时的“网友”,“在那里打球也要讲条件,退休的要处级以上干部才能申请进去”。
但好景不长,几年后,活动中心要重新修葺,岑乐衍和老球友们只能在北京体育馆、北京工业大学和天坛公园等地“漂”着打球。2005年,十多个人还凑钱在天坛公园旁的网球场花两万元包了一张年卡,一周打两次,但“一年后涨价了,人就散了”。岑乐衍只好去北工大打球,一直从“看我是老年人优待我不要钱”,打到“新来的都不认得我了,要30元1小时”,最终,岑乐衍只能跟着球友去“外面空地上,拉条线凑合打”,或者用家里那台总积分超过1000分的Wii体感游戏机替代。
在中国网球史上,1993年是初步职业化的开端,在岑乐衍70年的网球记忆中,各种细节一直在改变。从泥土地、水泥地到塑胶地,从原来“要换好衣服裹着大衣去打球”,到现在“浴室、更衣间都有”,从20岁“随便穿着夏天的衣服就去了”,到耄耋时“全套装备都是国外品牌”,但最明显的变化不过发生在这十几年,“和中国运动员在国际赛场上取得了好成绩有关”。
2004年李婷孙甜甜问鼎雅典奥运会女双冠军后,郑洁、晏紫和李娜等“中国金花”凭借逐步提高的战绩不断吸引公众对网球的关注。岑乐衍也把目光从桑普拉斯、张德培和阿加西转移到中国球员身上,“李娜虽然年纪大了,但她打的球都在底线上,那么好的技术,让她从二十几位上升到五六位并非偶然。”但在世界网坛,“我最喜欢的还是小德。”不过,岑乐衍强调,是上海大师赛和中网让他喜欢上德约科维奇的。
“这几年,北京和上海的网球场地和接待水平很高了,明星也愿意来,我在现场发现小组赛观众很多,北京比上海观众多,主要是年轻人和小孩,像我这样的老年人比较少。”他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但票还是很贵,一张票起码200块。”
除了惊叹于鹰眼等技术进步和时代变迁,岑乐衍也发现了一些“怪现象”——因为李娜,看球的人多了,但好多人连计分方法都不知道。此外,他的“网友”也从“老克勒”(上海话,意为老白领)逐渐变成了七八岁的孩子,而“年轻的家长在旁边抱着手看”,岑乐衍打趣道,“现在网球都有高奖金,孩子打出来就发财喽。”但看到打球的人从原来的“高级知识分子”到现在的“普通人”,岑乐衍也不禁感慨,“中国网球的进步和对外开放的程度密切相关,从原来要‘关照’到现在大家都能打网球,这就是最大的进步。”
本报北京10月19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