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分离,我脑海里积存了许多支离的影像和破碎的声音。第一次告别故土,我伏在庭院的尘土里,清晰地感受到了树的根被生生拔掉的疼痛滋味。没来得及挤上地铁的孩子,惊恐地拍打着门上厚厚的玻璃,和门内的妈妈哭得像生离死别一样。王朔在他的书里写给他的亲人,反正下辈子不会再见……
我对这些锥心的场景与话语有惊人的记忆力,内心深处说不定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迷恋”,但在现实生活里,却又是一个对分离充满惧怕的人。有了女儿之后,我十分厌恶出差,哪怕两三天的出行,也会觉得自己和女儿的时间被剥夺了。和媳妇儿也冷战过,她提到离婚的时候心里也如塌坑了一样觉得这事不行。
想来想去,分离其实是个挺诗意的事儿。古人的分离诗写得总是让人肝肠寸断,后来无数少年为赋新词强说愁时,都离不开要拿分离作诗。我少年时爱的席慕容,最擅长写分离的诗。曾经就学的某所学校紧靠着火车站,没事的时候我爱去看那些送行与被送的人们,他们的恋恋不舍和眼泪纷飞,让我觉得人类之间充满了温情,日常生活马上会变得像电影一样,瞬间好看起来。
世上其实是有两种分离的,一种是那种被涂上了一层诗意的分离,短暂的,距离产生美的,小别胜新婚的,各自奔前程后为了将来能够团圆的……而另一种分离,是滑腻而冰冷的,无奈的,不得不的,这种分离像污泥中的泥鳅一样,钻来钻去,逼着你去面对它,装作看不见还不成,必须让它有个安稳的归宿才踏实。这样的分离,让人怎么说是好?
如果两个人分开,觉得摆脱了、轻松了,这样的分离是喜事,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应该得到祝福才对,咱们别再拿那套“劝和不劝离”的观念来束缚自己了。不要觉得一谈到分离,自己就顺溜地爬到道德制高点上开始讲大道理。这样的道理已经讲了几十年几百年,现在是到了该认真谈一谈分离的时候了。
人到年长的时候,才真正懂得分离,理解分离背后藏着掖着的那些酸甜苦辣、人生百味。年轻人对分离有糊涂的权利,但要想内心获得真正的安宁,必须要以坦然的态度来面对人到中年后不断的告别。要拒绝那些细小的分离,学着把散乱的时间堆积在一起,用以陪伴那些你所爱的人。而面对那些大的分离,不妨缄默,顺其自然,像面对洪水、地震等天灾一样,短暂痛楚,学会接受,命运的安排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这么说,我真不觉得是悲观主义,反而是乐观的表现。对小小的分别有凄楚之心,对生离死别多点“人生不过如此”的豁达,或许会让人真正不会被分离所困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