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皖南第一大淡水湖南漪湖畔,深藏着一座千年历史的古村落——贡村。
贡家是安徽宣城历史上的一大望族。贡氏始祖为孔子的弟子子贡,宣城贡氏的祖先为南宋的武德大夫贡祖文。因护宋南渡有功,宋高宗将南漪湖畔的这片风水宝地赐给了贡祖文,因此有了“武德大夫的花园别墅”——贡村的由来。
宣城贡氏重视耕读,子孙世代为官,均有封号。凭借显赫的政治地位,鼎盛时期的贡村坐拥完整的古建筑体系,亭台楼阁星罗棋布,成为江南园林的典范。
据村中老人介绍,贡村最盛时共有南湖堂、秀野堂、明洁堂等6座祠堂,有“孝子”“贞节”两座牌坊。记者查阅贡氏家谱发现,昔日这些建筑均一一记录在册。
今天,对身居古村的贡家子弟来说,有些尴尬的是,他们只能依靠那本清代咸丰年间流传下来的家谱,对照着村里随处散落的古建筑构建,在脑海中通过想象来还原昔日“江南世家”的辉煌。
一个家族的自发保护能坚持多久
进入上世纪80年代后,贡村的地面建筑已经消失殆尽。
如今,村中保存最为完整的单体文物要数家族图腾“流觞台”了。这块长约3米宽约2米的石板,刻有“贡”字的沟槽,为当年文人墨客饮酒娱乐之用,现被文物部门初步鉴定为元代的器物。
因其体量太大无法放入室内,只能被露天搁置,任凭雨打风吹。原先它由4块巨石构成,现仅存3块,另外一块下落不明。
记者看到当年牌坊和祠堂遗留下来的石柱横七竖八地倒在南漪湖畔的淤泥里,昔日建筑的优质石料被村民就地取材砌进了自己的院墙里,就连那尊栩栩如生的石狮子也被夯进了房屋的墙基里。
“其实这也是一种保护措施,至少它们挪不走。”一位贡姓村民坦言。前些年文物流失的现象时有发生,村里的一对半米高的石鼓就曾被人盗走。但是近年来随着保护意识的觉醒,他们开始自发守卫这些历史遗存。尽管文物贩子经常以高价相诱,村民却一一回绝。
“好在村子四面环水,只有一条路通向外面。因为路窄,大车子进不来,这些大构件搬不走。”一位村民无奈地说,为了防止文物贩子偷盗,他们只能把那些石质大型构件埋入地下,或者沉入水底。此外,村里还曾组队进行巡防。
贡村的现状让贡家人心焦。他们一直期望这些孤立的砖石可以拼接起来,在原址上重起牌坊、祠堂,复原昔日风貌,让子孙后代都能领略到贡氏文化的博大精深。
一位老人将贡村的困境归因于,“近百年来,村里再没有出过有地位的人,做官的,经商的都没有”。在他看来,如果村里出现一个“有能量”的人,就可以凝聚起所有族人,完成这项“伟业”。
文物保护成为村民生活的“负担”
据了解,当地文物部门也曾多次来贡村调研,并在2013年批给了贡村1万元经费。在此基础上,贡家人为一世祖贡祖文修葺了衣冠冢。漂泊了千年的祖先终于在这一年魂归故土。
不过,这是多年来贡村在文物保护上唯一一次拿到的政府资金,此后,再未获得任何项目支持。对此,贡家人不免有些失望。
“虽然蕴藏着深厚的文化历史价值,但是没有观赏价值,文物部门顾不上,开发商也不青睐。”长期致力于古建筑研究的合肥工业大学教授贺为才分析。贡村绝非个案,他在浙江、河南等地调研时,都曾遇到类似“没有名分”的古村落。
“全国需要保护的古村落有几千座,文物部门的精力、财力有限,因此先得保护那些目前保存比较完整的村落。”他说,这就是现实。
据了解,2012年,住房和城乡建设部、文化部、国家文物局、财政部联合启动了中国传统村落的调查与认定工作,宣城市共有3个古村落入选。因为这次认定并非村村普查,贡村从一开始就被排除在外。
贡家人对照这次调查的文件时发现,“调查对象”必须符合的条件是,“历史建筑、乡土建筑、文物古迹等建筑集中连片分布或总量超过村庄建筑总量的1/3……”显然,贡村与这一要求相去甚远。
“那么,这里究竟还要不要保护呢?”让很多贡家人都感到困惑的是,“如果不值得保护,文物局的人又经常来,如果要保护,为什么现在没有任何动静”。
更让贡家人感到“纠结”的是,祖先留下的东西已经成为后人生活的“负担”,他们为此暂时错过了搬进新居的机会。
据当地政府一位负责人介绍,因为考虑到文物保护,不能深挖地基,同时为了避免重复建设,贡村居民不能新建房屋。目前贡村的房屋大多破败凋敝,远远落后于周边村民的居住水平。
贡村一墙之隔的塘勘村村民去年搬进了新农村示范点,在政府的补贴下,每户只要拿出十几万元就能住进上下两层共计180平方米的“小别墅”。
有贡村人按捺不住,找到政府表达搬迁愿望。“因为文物保护,贡村暂时还不能试点土地复垦项目。”政府相关负责人说。
“仅仅指望文物部门和当地政府去复建贡村,显然是不现实的。”在贺为才教授看来,引入社会资本,在旅游开发中实现保护,不啻为一条现实的路径。
就在记者到访的当天,当地传出消息,宣城市政府酝酿多年的南漪湖开发项目有了进展。“作为南漪湖畔的历史明珠,贡村有望纳入整体开发的规划之中。”一位基层政府负责人表示。
但这个消息既让人很振奋,又让人焦虑。贡村近年来青壮年外出务工,只剩下100多人留守在家。村中少数几个老人都已经接近耄耋之年,能够代表贡村处理家族事务的人越来越少。
“最担心的是年轻一代,不指望他们能为贡村做些什么,就怕他们忘了贡村,再也不愿回到贡村。”一位贡村的老人表示,“所以,我们要赶在他们忘却之前,把昔日的贡村恢复起来。”
本报记者 王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