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的生命可能已经处在危险中,这是最近美国多所大学的研究者们发出的呼声。
他们最为忧虑的是,“物种大灭绝”这种似乎是科幻小说中才会发生的情节,正迎面而来:美国《科学-进展》杂志最近刊登的一篇报告指出,人类已经与地球的“第六次生物大灭绝”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这群来自斯坦福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和伯克利大学的作者们估计,目前地球上脊椎动物的灭亡速度,已经超过了地球历史上5次物种大灭绝。而身处食物链顶端的人类,没准儿就会在这一次大灭绝中跟地球说再见。
“事情竟然已经这么糟糕了,我们非常惊讶。”这篇报告的第一作者热拉尔多·塞瓦约斯博士表示。英国《卫报》在标题中总结说:“地球已经处于第六次物种大灭绝的边缘,人类难辞其咎。”
对中国国内科学家来说,“人类可能处于物种灭绝的进程中”这件事,一点也不新鲜。
“基于科学界不同的声音,他们这次在分析观察手段上有所调整。”细读了最近的报道之后,中科院南京地质古生物研究所研究员、南京古生物博物馆馆长冯伟民很快归纳出美国这一发现的重点:排除掉有可能夸张的部分,踏踏实实算一算目前地球上生物的灭绝速度。
现状是,地球上四分之一的哺乳动物、将近一半的植物和八分之一的鸟类都正濒临灭绝。
所以,似乎没什么科学家会对这份报告感到惊讶。早在多年前,中国国家动物博物馆就已经架起了一座“警世钟”,钟上方,一行字提醒每一个访客:
“在您走进国家动物博物馆濒危动物展厅的瞬间,世界上就有一种动物灭绝。”
“地球正经历着以人类破坏环境为主因的第六次生物大灭绝”
针对《科学-进展》杂志上的这份报告,冯伟民博士认为,“科学家也要考虑,用什么更靠谱的手法来证明他们的观点”。
他觉得,比起能在人们心中惊起一个大大感叹号的“物种灭绝”几个字,更重要的问题是:地球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正如之前所提到的那样,对科学家而言,“第六次物种大灭绝”早已不是新鲜话题。2014年,生态学家黄乘明已经把“第六次物种灭绝”写入了中国国家动物博物馆出品的科普书《濒危动物》中:“1600年以来,有记录的高等动物和植物已灭绝724种。而绝大多数物种在人类不知道以前就已经灭绝了。地球正经历着以人类破坏环境为主因的第六次生物大灭绝。”
在过去的2亿年中,平均大约每100年只会有9种脊椎动物灭绝,平均每27年才有一个高等植物灭绝。
冯伟民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表示:“你首先要看到,地球环境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他与黄乘明的共识是,物种灭绝是“一种很自然的现象”。令人不安的地方在于,地球如今的剧烈改变,主要是人类活动导致的,比如温室效应、冰川融化、土壤大量流失和珊瑚大规模灭绝等。
在这个星球上已经灭绝的物种中,毛里求斯渡渡鸟大约是最有名的。这种胖胖的海鸟有着“卷成一簇像一朵花”的尾羽,1505年,当葡萄牙人首次登上毛里求斯海滩时,船员们一天能捕杀数千只。仅仅176年之后,地球上最后一只渡渡鸟被杀害了。20世纪初,北美旅鸽也被人类赶尽杀绝。在美洲大陆,这种鸟一度多达50亿只,时不时就在天空中遮蔽了阳光。
根据最近的报告,在人类登上大洋洲的两千多年来,当地至少有1800种鸟类灭绝。
更多的物种灭绝隐藏在人们注意不到的地方。今年6月,一份来自法国自然历史博物馆的报告称,没有人会去追踪无脊椎动物的灭绝,尽管它们在生物多样性的世界里占据了99%的位置。
法国的研究员发现,在200个人类已知的蜗牛种类里,有20种应该已经灭绝。他们猜测,也许有7%的陆地动物,早在人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从地球上消失。
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大会曾经对物种灭绝速度进行过估测,他们认为,现在的地球上,可能每过一个小时,就有3种生物灭绝。
就在去年,杜克大学还有一份报告宣称,目前物种的灭绝速度是“大自然该有的正常速度”的一千多倍。
此前,关于“第六次物种大灭绝”的研究常常会因为使用假设而遭到批评,反对者们通常会认为,这些研究高估了目前物种灭绝的严重程度。
这一回,背着资料稀缺的压力,来自美国与墨西哥的科学家们决定试用最保守的数值来计算,包括科学界所估计的最快的物种自然灭绝速度,和最严苛的物种灭绝标准(按照国际惯例,一个物种在野外50年未见活体,才能被视为灭绝)。
综合算下来,20世纪脊椎动物的平均灭绝速度,是自然界灭绝正常速度的114倍。
“和历史联系起来,才能得出相对科学的结论”
自1900年以来,地球上有477种脊椎动物已经灭绝。如果按照自然灭绝率来算,这个数量本该是9。而正常情况下,要灭绝多达几百种动物,得花上一万年。
写这份报告的科学家相信,他们的最新研究足以说明“第六次物种大灭绝”已经是现实。
更令人惊惧的是,论文第一作者热拉尔多·塞瓦约斯对媒体表示,“人类自身也有可能在第六次物种大灭绝初期消失。”
只不过,要理解这个“初期”,恐怕得把时间线大大地拉长。
“从目前的研究程度来看,地球历史上规模最大的灭绝发生在2.5亿年前,造成海洋生物95%、陆地生物75%灭绝,但过程大约在6万年左右。”冯伟民解释说,对地球来说,那只是短促的一瞬间。
因此,尽管“第六次物种大灭绝”的呼声越来越高,却并不意味着,人类的生路已经走到尽头。
质疑的声音也从未止息。
生态学家、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研究员黄乘明就觉得,当下,人们很难准确测量出地球上物种灭绝的程度,太多动物的灭绝过程,都比人类文明更长。当人们意识到无节制杀戮动物不对,开始保护濒危动物时,所做的工作往往很有成效。
比如,在最新一版的中国濒危动物“红色名录”中,很多动物的濒危程度降级了。
同在动物研究所的副研究员李春旺也认为,人类对自然界的记录并不全面,实际的物种数量可能比我们所了解的多许多倍。所以,灭绝的物种数量,到底是用150万种生物作分母,还是用1000多万作分母,意味着完全不同的严重程度。
“我不认为这篇报告证实了人们已经陷入第六次大规模灭绝。”地球观测组织生物多样性观测网络主席恩里克·佩雷拉教授在读过这篇报告后评价说,“我倾向于认为,这篇报告揭示了我们正面临一次生物多样性危机。”
“和历史联系起来,才能得出相对科学的结论。”冯伟民说。相较于地球历史上出现过的极端环境,这个时代还算风和日丽。比如恐龙在地球上称王称霸的年代,地表平均温度要比眼下高十几摄氏度。而人类活动促成的全球变暖,没准还能推迟下一次冰期的到来。
有一种观点甚至认为,“现在可能是地球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时期”。这是因为从总的趋势来说,地球上物种总是由少到多发展的,虽然过程中出现过几次大的下降,但现在地球上生物多样性之丰富,依然很可能超越了之前的每一个时代。
但无法忽略的是,相对最近的百年、千年,当下物种灭绝的速度确实非常高。
“如果一个环节突然断掉,可能引起一连串的变化,造成不可想象的后果”
身为南京古生物博物馆馆长,研究古生物的冯伟民随口就能说出地球这些年来一连串的变化:
“工业革命以来,排放了多少二氧化碳?还有运用很广泛的化肥——制作时需要向大气提取氮,制作氨气,造成很明显的还原反应,搞得大气的氮含量都快赶上地球24亿年前的‘大氧化’了。”
地球表面的四大圈层互相影响:生物圈的演化会影响大气圈,大气圈的变化会影响岩石圈,海洋会调节大气的变化,也会影响到生物圈。这些系统之间,彼此关联、相互依存,是真正的“大家庭”。
科学家们最担心的是:如果一个环节突然断掉,整个食物链都会出问题,可能引起一连串的变化,造成不可想象的后果。
不同于渡渡鸟或是旅鸽这些只在某一大洲上独自生存的动物,最近几年,一种足迹遍布世界的小动物,其种群也在欧美各地崩溃瓦解,面临生存危机。
它们是蜜蜂。数年前,许多欧美的养蜂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的工蜂在蜂巢外悠哉旷工,全然不记得带食物回家,造成蜜蜂种群大量死亡。人们百思不得其解:是手机信号干扰了蜜蜂的导航系统,是杀虫剂滥用导致工蜂罢工,还是出现了神秘病毒?
可以肯定的是,蜜蜂如果消失,靠它们传播花粉的被子植物将会跟着陷入灭绝危机,而食用这些植物的小动物们,则会是接下来遭遇冲击的种群……事实上,人类食谱中15%到30%的食物倚赖这些勤劳的小家伙们的存在。
“就像‘蝴蝶效应’形容的那样,一点点微小的变化,有可能在大洋彼岸引起一场狂风。”冯伟民解释道,“有很多现实的观察数据告诉我们,地球环境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而这样的变化在地球历史上是加速运行的。”
大多数时候,“物种灭绝”这样冰冷的现实,并不会投射到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中。“地球太庞大了。如果以人的个体来观察,很难切身感觉到灭绝的过程。”冯伟民说,他希望这一新闻能引起大众的关注,最终有益于人类的自身发展。
不管怎么说,在北京南海子的麋鹿苑里,早就竖起一座“世界灭绝动物墓地”。一百多块简洁无修饰的墓碑依次倒下,就像多米诺骨牌般排列着。每块碑上,都刻着一个近300年来已经宣告灭绝的鸟类或兽类的名字。
在这个多年前野生麋鹿灭绝的地方,在那一串多米诺骨牌的末尾,有一块碑,是给人类预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