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版
缩小
全文复制
暴雨袭来，浑黄的洪水漫过大堤，一夜之间，村庄田野沦为一片汪洋……
7月1日晚8时许，武汉市举水河柳子港水文站水位达到33.35米，超保证水位0.24米，为湖北今年第一个超保证水位站点。在特大洪水的袭击下，武汉市新洲区凤凰镇郑元村陶家河湾举水河西圩垸发生溃口，口门70多米。
长江支流举水河溃口事件发生后，湖北省迅速组织抢险救灾，1.2万人大转移，3人失踪、1人死亡，690户1786间房屋倒损。
7月5日下午，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来到凤凰镇受灾点，溃口正对的陶家河湾60多户的小村落，房屋倒塌了10多处，大棚种植的10多斤重的冬瓜依然漂浮在水面上，随处可见，断壁残垣处可见电器一角，不时有青年男子捡拾可用的物品。
生死大转移
“洪水离堤面只有手掌那么高了，天也擦黑了，我老公搀着我往镇上赶……”5日下午，在凤凰中心小学安置点，提及4天前的那个雨夜逃生的一幕，23岁的崔雁格仍后怕不已。
崔雁格是一名孕妇，预产期是下个月13日。她今年春节前从山东嫁到武汉新洲凤凰镇郑元村郭家寨。“7月1日那晚，完全就是惊心动魄！”她说，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洪水”。
她回忆，7月1日晚6点多，她与老公郭世茂、公婆、大姑子一家5口，跟往常一样吃完饭，突然寨子里有人说举水河洪水要“打堤”（当地方言，漫过堤坝的意思——记者注）了，“快把小崔送到镇上去！”公公赶紧叫儿子先护送儿媳妇转移，后方他来负责。
郭世茂抄起个塑料袋，帮媳妇装了件衣服，崔雁格拔下还在充电的手机，钱包都没来得及拿，郭世茂的手机都没顾上带，两个人匆匆出了门。一路上，村里的人“吵吵嚷嚷，都在大声喊快往高处跑”，崔雁格回忆，堤下田里的积水不断上涨，有的在往楼顶跑，有的跟他们一样，通过大堤往凤凰镇方向跑。
大堤上并不好走，有的路段就是一片片杨树林。地上水凼子一个接一个，“我老公搀着我，我挺着个大肚子，又不敢走太快，心里又紧张又害怕又着急。”
雨也越下越大，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刚走过大堤，举水河里浑黄的水就漫过堤坝了。”崔雁格回忆，堤下的水位迅速上涨，一些蔬菜大棚已经快被淹没了。
从出发到镇上熟人家，两个人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刚把媳妇安顿下来，郭世茂又匆匆下了楼。
楼下镇上，消防官兵已陆续赶往几个受灾的村子，洪水已将道路田地淹没，担心官兵不熟地形耽误救援时机，没来得及跟媳妇道个别，郭世茂找到官兵，提出要给大家带路。
在凤凰镇上，因为担忧丈夫与家人，崔雁格一夜没睡着。第二天早上8点多，郭世茂回到媳妇身边，后背膀子都是酸的。当晚，郭世茂回到寨子，一晚都在与消防官兵一起，帮忙把老人和小孩抱到救生艇，往安全地带运送。
“如果不是弟弟来家里喊我，我可能已经‘没有’了。”在安置点帐篷内，提及1日晚的一幕，71岁的郑元村村民朱志民仿佛还没回过神来。
朱志民独自居住在一栋30多年前建的土坯房中，房子离大堤只有一百多米。当晚6时多，老人住处几公里外的儿子给住父亲隔壁的叔叔打电话求助，同时报警。
“赶紧起床逃命！”朱志民的弟弟把已经上床睡觉的哥哥喊到自家二楼，“夜里，我在弟弟家楼顶，眼看着洪水冲进我家，水从底下往上涨，一直涨到三四米深！最后，我家的房子完全被淹！”朱志民回忆。
几公里外，朱志民的儿子也在带着妻子连夜大转移。次日凌晨4时38分，终于接到叔叔报平安的电话：两位老人被消防官兵通过梯子抱到救生艇运往堤对岸的安全地带。
“如果不是儿子回来，我们一家就完了”
对于郭海扒一家而言，7月1日晚的这次决堤无疑是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
6月30日，郭海扒在武汉一家物流公司当司机的儿子郭云俊回家休假。这时候，整个举水河流域的雨已经下了好几天了。
预感到可能会出事，原本7月2日要返回上班的郭云俊又跟公司请了延期假。
7月1日晚饭后，郭海扒一家接到村里通知，建议他们转移。郭海扒随即将儿媳和孙子、孙女送到了亲戚家里。
回家没多久，情势的急转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没有任何征兆，河堤突然之间决口了。
郭家所在的陶家河湾离决口的河堤只有几十米，也是正对决口的第一栋房子。郭海扒事后向记者回忆，洪水冲过来时，他几乎能感受到水流直往前冲的力量，能听到闷雷一样的轰轰隆隆的响声。
郭云俊见此情景，想到了家里的汽车轮胎。他将轮胎充满气之后，在中间放上一个塑料盆，并随身带了根二三十米长的尼龙绳，准备用这样的“土办法”运送父母。
郭海扒让老伴儿先走。但是，郭云俊推着轮胎里的母亲并没有走多远，“水流太急，根本走不动”。
他将绳子系在了轮胎上，自己则一只手紧紧拽着绳子。一出门，巨大的水流就差点将他们卷走，是门前的一棵大树救了他们。被水流冲开的郭云俊顺势抱住了旁边的大树，手里仍死死地拽着绳子。
此时，轮胎里的母亲已经吓懵了，手足无措。64岁的老人，一生从未见过这样的洪水。
就这样“僵持”着，约摸四五十分钟过去了，水还在不断上涨，已经齐胸深了，郭云俊知道，必须转移了。
他仗着水性好，半游半挣扎着到了附近的一处地势较高的人家，此时，这户人家里已经有了好几户的老人临时避难。郭云俊“登陆”后，立刻将母亲拉了回来。母子二人暂时安全了。
此时，老父亲还在瓦房里，而郭云俊已经很难回去接应了。水迅速地往上涨。房间里的冰箱、衣柜、桌椅，被水冲得到处跑。郭海扒的脚前几天扭伤了，脚踝处肿起来一大块，行动十分不便。
在他往楼上转移时，倒下的柜子砸在了眼角上。他后来跟记者念叨着的“家里面的东西”，但那一刻什么都顾不上了。
郭海扒上到了农村瓦房里以前用来放柴禾的阁楼上。水也“追”了上来。不一会就快接近木质的楼板。
老人慌了，儿子不停给他打着电话，询问情况，也稳住了他的情绪。
郭海扒一个人守在阁楼上，周围漆黑一片，前后房子倒塌的轰隆声，他听得清清楚楚。他也想过“可能出不去了”。
和郭海扒一样，村子里60多户人家，大批的老人此时也正在四处避难，他们有的去了地势高的人家，有的上了楼房屋顶。
“如果不是儿子回来，我们一家就完了”，事后郭海扒和老人们聊起，大家一同感慨岁月催人老，留守的老人们不复昔日的健硕，只有等待救援的份儿。
事实上，在这个小小村庄，年轻人几乎全都出去打工了，留下的除了正在上学的小孩就是日益衰老的老人。当夜的大雨中，消防官兵连续救下了多位老人。
儿子在电话里告诉他，如果水继续往上涨的话，就把房顶的瓦掀了，爬到屋顶上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所幸洪水没有继续往上涨。郭在阁楼上待了三四个小时。
一直到地消防官兵的冲锋舟出现，他下到水里，弄出哗哗的水声，挥着从家里带出的头灯，向冲锋舟大声呼救，一家才终于得救。
毁掉的村庄和新希望
5日，在临时设置的凤凰中心小学安置点，15间教室内，蓝色的被褥铺设在干净的防水油布上。每个教室的电视都打开了。村民们或三个五个围在一起看电视，关注长江洪水最新情况，或坐在走廊里。小雨还在下，大家相顾无言，相互之间偶尔搭几句话。
百米开外，14间学生宿舍也全部腾出，用于村民安置。学校余校长介绍，截至5日，中心小学接收的受灾村民为756人，来自周边陶咀、张店、郑元等几个村。
记者找到崔雁格时，她正挺着大肚子躺在床上看书。她告诉记者，这里吃住都不花钱，一天三餐食堂有专人做饭。早上是包子和稀饭，另外两餐一般是两菜一汤，当日的中餐，是鱼香肉丝和炒冬瓜，荤素搭配。
崔雁格家结婚时新买的家具、电器、被褥都被损毁了，“损失好几万元”。说起这些，这位23岁的准妈妈脸上，掠过一丝悲伤。目前唯一让她着急的，是眼看预产期不远，“到时候生孩子，可能要借钱了”。
婆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崔雁格山东老家的父母尚不知情，“我没敢跟他们讲，怕他们担心。”
受灾人群中，家住郑元村一组的一对盲人朱明才夫妇，格外引人注目。
朱明才夫妇早年不幸双目失明，长年靠政府低保生活。在政府资助的下，他们建起了一层半的“扶贫房”。如今，大水一冲，家里的电饭煲、煤气灶、衣物棉被都被破坏。
电器家具、柴米油盐……朱明才掰着手指头，跟记者算了一笔账，“家里损失可能有三四万元”。
辛辛苦苦积攒了好几年的一点钱，购置的东西，都毁在了洪水当中。朱明才心里“很不是滋味”。
水退之后，朱明才“摸”回了家。二三十厘米厚的淤泥让他犯了愁，“还好街坊出手相助，帮忙清了一些。家没了，人还在，慢慢来。”尽管损失惨重，两人偶尔低语几句，语调平和。
此次洪水中，受灾最严重的陶家湾附近的田地已经基本流转出去了。据郭海扒介绍，总共有几千亩全部由当地一家公司承包了，用作蔬菜种植。
郭海扒和老伴儿经常给这家公司打零工，一天60多元，“也干不了别的”。洪水来了后，几千亩菜田被淹没。种植最多的冬瓜，在水面上漂得到处都是，有的已经泡烂了。
多名受灾群众都跟记者反映，现在最大的期盼就是“把水通了，把电通了”。只要人还在，有了水，有了电，他们就能用自己的双手，收拾残破的家园，慢慢把记忆的指针拨回到几天前的祥和安宁中。
本报武汉7月5日电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朱娟娟 雷宇 实习生 张从志
